老鼠們不寫字、不記錄歷史,覺得這沒有任何必要,但在鼠仙們的老鼠王國里,當然也流傳著許許多多的傳說。
比如,原本的希爾維大陸,應該是沒有“鼠仙”的。無論是四條家,還是別的家族,都是從海外而來,乘著人類探索不同大陸的商貿之船,尋找一片新天地。這一點同時也多少影響著老鼠王國的組織形式、管理形式、民風習俗等等。
比如在普通的老鼠社群中,不存在夫妻制度,鼠仙們或許是向人類學習了夫妻制度——這是一種有效的社會體制,在現有情況下可以更加妥善地養育孩子、聯結家族關系。鑒于人類還沒有對夫妻制度進行什么實質上的改變,鼠仙們自然也沒有。
不過因為種族的差異,婚姻制度當然也存在差異。
老鼠們無論男女(雌雄),都喜歡孩子越多越好。但事實上無論普通老鼠,還是壽命最長可逾百年的鼠仙一族,雌性老鼠的性能力下降更快,當妻子無法懷孕的時候,丈夫可能依舊渴望擁有孩子。這種時候,妻子就可以“退休”,而丈夫可以娶到新的妻子。
這在老鼠世界里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七十二的親生母親就是她爸爸的第二位妻子。而她的兩個媽媽們相處非常融洽,在照顧孩子時互相抱怨打趣,一個炫耀自己的清閑,一個炫耀自己的年輕。
——老鼠們之間并不經常比較彼此,也認為個體存在強弱的差異十分正常,同時因為客觀原因,比較容易接受親友因各種意外而死亡的事實,以及世事無常這個觀念;它們追求及時行樂,而獲得快樂的方式又很單純,無外乎吃飽喝足、奔跑攀爬。所以它們之間幾乎不會發生長久深遠的爭執。
由此可以看出,老鼠王國與人類王國在其他諸多方面必然也存在無數的不同之處。
所以七十二沒辦法很快理解人類的邏輯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自從那天與少年聊天后,她也確實對“人類”的行為模式有些在意起來。
在看電影電視時,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只關心色塊運動和音律變化(大多時候老鼠們喜歡關注的部分在于此),而有意留心人類怎樣行動,怎樣敘述。
父親認為這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好興趣”,他是這樣說的,“你喜歡研究火、看火,這當然沒什么關系,只要你別總想著去摸就行了”。
在那之后沒過幾天,七十二又見到了那個人類少年。
同樣是夜晚,同樣晴朗但是寒冷。七十二沒有太多人類的“星期”概念,不過她記得今天看新聞時主持人提到了周六。
少年同樣站在374號廠房的門口處。
374號廠房自從被劇組改裝后,只鎖著工廠主體建筑大門,而最外側的鐵欄門卻似乎覺得沒有特意上鎖的必要(大概是不愿多花錢修理壞掉的電子鎖)。少年就是站在最外側的大門石柱邊上。這次他沒有在吃東西,也沒有帶狗。
不過當七十二穿過馬路跑過去,悄悄躥上石柱,在路燈下坐正了,然后發出“嗨!”的招呼聲后——
少年吃驚地抬起頭看向她。
“為什么這么驚訝?我有哪里改變了嗎?”七十二問。
“我以為上次是我在做夢…”少年說,“我還想自己只不過喝了一點酒,怎么就醉到看見會說話的老鼠了。”
然后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窸窸窣窣作響的塑料袋,從里面取出一粒棉花糖遞給她。
七十二心情大悅。
“我叫做七十二,你呢?”
“七十二是你的名字?”
“對呀,我叫做四道灰色條紋七十二——四條家的第七十二個孩子。”
“七十?!啊,不愧是老鼠…”
“怎么了嘛?”
“不,沒有什么。我叫做蘇青。”少年自我介紹道,“青色的青。”
“綠不綠藍不藍的那種顏色?”
“剛下過雨的晴空可以說是青色。”
“哇…”原本對青色毫無概念,但人類不愧是語言的發明者,聽他這樣講,七十二立刻感到這是一個美麗的名字。
在那之后,她就跑去找自己唯一認識的人類——巫師苜蓿·李了。
她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想什么,不過,她很清楚自己應該問問巫師,如果自己想要幫他的話,應該怎么做。
“我可以幫助他嗎?我應不應該幫助他?”
“我很驚訝您會這么問…”巫師皺起了他的黑色的眉毛,顯得很憂郁,“您竟然想要幫助一個人類?”
“我也說不上什么原因。就是覺得他很可憐。”
同情——非常具有社會性質的詞語。鼠仙之所以糾集起一個個鼠類王國,原因不是想要臣民或是仆人,而是基于“同情”。出于對弱小者的同情、對同類族群昌盛希望的本能,鼠王建立了自己國度。
因此若是四條七十二覺得有個人類非常可憐,產生同情情緒似乎也很自然。
巫師似乎陷入到巨大的為難境地。
好一會兒,他才含含糊糊地開口:“那個少年還和你說了其他的什么事嗎?”
老鼠想了想,回答說:“他說他最需要的東西是錢,而且是很多錢。”
“錢?”
苜蓿的內心有些抓狂了,他就像看到女兒被小混混欺騙了一樣。說實話,之前七十二告訴他的那些所謂“少年的父親是知名導演”等等,苜蓿也沒怎么信,畢竟人類少年會撒謊可沒什么奇怪。
不過他很快冷靜了些。
苜蓿想起來,應當不會有人類打算從老鼠那兒騙財騙色才對——雖然她是一只會說話的老鼠。
“他為什么需要錢,你有問他嗎?”苜蓿問。
“嗯。”小老鼠點點頭,“青說,他打算等到自己過了十八歲,就要把妹妹從那個家里接出來和自己一起住。所以需要很多很多錢。他說他不要拿父親的一分錢。但是供妹妹讀書并不容易…之類之類的。”
如果少年所說的是實話,那這的確會是一條艱難的道路。
“他還不到十八歲,在讀書?”
“好像說是高中生。”
“那他用什么方法賺錢,打工?”
毒品這個詞很快劃過苜蓿的腦海——這當然是一個最糟糕、也最經典的選項。
“我是不太懂啦,”七十二抬起后腿撓撓耳朵,“不過也知道人類達到一定年齡才可以賺錢,所以我也問他了,他怎么才能得到自己很喜歡的‘錢’?他說,他靠自己養的狗賺了不少錢。青的姨媽在他生日的時候,送給他兩條狗,被他養得很好。”
苜蓿一愣。
小老鼠仍蹲在餐盤上琢磨著:“…狗要怎么賺錢?狗比人還狡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