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左宗棠連著兩次提及太平軍有席卷天下之勢,江忠源不由的皺了下眉頭,道:“季高這話,我可不敢茍同。頂點小說23”
左宗棠眉頭一揚,斜了他一眼,道:“哦?岷樵有何高見?”
見左宗棠一臉的挑釁,江忠源頓時有些猶豫對方的秉性他自然清楚,今天是為其接風,他不想與之爭論,見這情形,曾國藩端起酒壺給兩人各自將酒續滿,慢條斯理的道:“岷樵追擊長毛從廣西至湖北,大小無數戰,對于長毛、各省八旗綠營、八旗新軍、海軍陸戰隊的情況可謂是最為了解,別藏著掖著,讓咱們也開開眼界。”
一口將酒飲了,江忠源才緩聲道:“今日沒有外人,我也不遮掩,長毛確實不凡,從廣西到湖南,數萬大軍圍追堵截,大小無數戰,雖是屢戰屢敗,卻能屢屢突圍,而且越戰越強,在益陽擺脫追兵之后,下岳州、克武昌,戰京山,占荊州,實力急劇膨脹,目前精銳兵力已高達十余萬,甭說是白蓮教,就是李自成、張獻忠之流也難以望其項背。
至于說八旗綠營,無須多說,四個字不堪一用!靠八旗綠營想剿滅長毛,那無異于是癡人說夢。
但八旗新軍則不一樣,八旗新軍的戰力遠非長毛可比,若是在廣西之時,朝廷就調八旗新軍入桂,長毛早就被剿滅一凈。
八旗新軍揚威湖南,一戰收復長沙,一路追擊長毛直到益陽,打的長毛猶如喪家之犬,即便是在京山被十余萬長毛圍困,遭遇長毛強攻三日夜,依然能堅守陣地,并且重創長毛,殺敵近四萬,殺的長毛尸橫遍野。
可惜的是,八旗新軍兵力過少,若是朝廷一開始就調三萬八旗新軍南下,長沙一戰就足以全殲長毛,如今才調二萬新軍南下,無疑是有些遲了,可說朝廷錯過了兩次剿滅長毛的機會,不過,亡羊補牢猶未晚也,二萬多八旗新軍絕對能極大限度的遏制長毛。
最后來說南洋海軍,這些年海軍積極對外擴張,征伐安南、倭國、呂宋、爪哇,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但咱們都無從得見,無法真實了解海軍的真正戰力,此番海軍入楚,咱們總算得以親眼目睹海軍的強悍。
收復武昌一戰,滌生也看到了,完全可以說是摧枯拉朽,千炮齊鳴,一個沖鋒就輕易摧毀長毛在城東的陣地,二萬長毛不到二刻鐘就被殺的落花流水,潰不成軍,就連八旗新軍也難以與之相提并論,更遑論長毛。”
左宗棠撇了撇嘴,道:“有上千門火炮,就是綠營也能殺的長毛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季高此言差矣。”曾國藩道:“海軍號令之嚴明,軍紀之森嚴,無人能及,武昌城內可謂是有口皆碑。”
“滌生說的是。”江忠源頜首道:“海軍不止是裝備精良,紀律嚴明,體質也是極好,日行百余里輕松異常,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對百姓秋毫無犯,此番一路前往京山,所過城鎮,不少皆是空無一人,但海軍從不擅自進入民居,即便是有所需,也會留下銀錢。”
說到這里,他呷了口酒,看向左宗棠,道:“長毛目前雖然勢大,但有八旗新軍和海軍,要想席卷天下,根本沒有可能,一旦二萬八旗新軍抵達,必然能將長毛困于一隅之地,逐步殲滅。”
左宗棠冷笑道:“長毛又不是沒被圍困過.......即便二萬八旗新軍抵達又如何?海軍與八旗新軍難以齊心協力,面對十余萬長毛,鹿死誰手,還尚且難說。”
聽的這話,江忠源也沒反駁,對方說的是事實,朝廷對海軍又想打壓又想利用,易知足心懷不滿,海軍不僅不盡力圍剿,反而還打算抽身撤退,僅靠二萬多八旗新軍圍剿,這結局還真是難說。
“正所謂當局者迷,咱們如今都是身在局中,難以勘破,多爭無益。”曾國藩說著話頭一轉,“八旗新軍、海軍,與岷樵的楚勇相比如何?”
楚勇是江忠源在家鄉招募鄉勇組建的,論戰力遠不是八旗綠營能比,但與八旗新軍和海軍相比,卻是遠遠不及,他當即不假思索的道:“天壤之別,甭說海軍,就連八旗新軍也是遠遠不如。”
左宗棠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裝備一樣的火器呢?”
“這可不好說。”江忠源笑道:“季高可知訓練一個海軍新兵一年需要多少銀子?”說著,他伸出兩根指頭,道:“一身裝備包括餉銀在內,一個士兵一年差不多二百銀元。”
二百銀元!左宗棠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氣,駭然道:“不可能吧?”
“一桿米尼槍就要一百大洋。”江忠源悠然笑道:“加上軍裝、伙食、實彈訓練以及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另外,他們每個營還配有火炮連,季高若是有興趣,可以去海軍大營轉轉,看看就明白了,海軍那絕對是少爺兵,不是元奇那般財大氣粗的主,絕對養不起。”
笑了笑,他接著道:“季高無意前往西北卻趕來武昌,可是打算向元奇采購軍火以組建團練?若是這樣,口都別開,米尼槍有銀子也買不到,八旗新軍如今都沒能全部列裝米尼槍。”
聽他如此說,左宗棠一陣無語,自斟自飲了一杯,曾國藩微笑著道:“西北倒是一個難得的大展拳腳的地方,季高如是無意,可別怪我毛遂自薦。”
左宗棠看了看曾國藩又看向江忠源,道:“你們倆一唱一和,該不是合起來誆騙我去西北罷?”
曾國藩聽的一笑,“西北與咱們何干?對于咱們來說,只要季高肯出山,在哪里都一樣。”
黃鶴樓坐落在蛇山頂,登樓憑欄,近可將整個武昌盡收眼底,遠可眺望煙波長江,自古以來便是江南名勝,但凡來武昌之士紳,無有不前來一游者,用過早餐,易知足便攜帶林美蓮陪著包世臣興致勃勃的登上蛇山。
林美蓮是第一次來,登上黃鶴樓,一臉的歡欣,轉著圈的欣賞四周的美景,易知足陪著包世臣臨窗而坐,一邊斟茶一邊道:“先生以前來過黃鶴樓吧?”
“一晃二十余年了,歲月催人老啊。”包世臣感慨了一句,隨即眺望遠方,似乎是在追憶,易知足也不攪擾他,緩緩的呷著茶,望著山下江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
半晌,林美蓮才湊上前來,輕聲道:“掌柜的問,是否上幾碟子點心干果?”
“不用。”易知足說著抬腕看了看時間,道:“他們應該也快到了。”
待的林美蓮離開,包世臣緩聲道:“西北萬里之遙,左季高心高氣傲,又志不在西北,怕是不易招攬。”
易知足聽的一笑,慢吟道:“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身無半文,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這兩副對聯是左季高隱居湘陰時寫的,此人自視甚高,目空一切,自比諸葛孔明,一直在等候著機會,想要招攬也不會太難。”
兩人說話肆無忌憚,因為黃鶴樓已經被整個包了下來,掌柜伙計沒有招唿都不能上樓,就連山上山下也有親兵巡守,壓根就無須顧忌。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道:“他畢竟只是舉人身份,西北也非南洋,只怕不好舉薦......。”
“四品府道足夠打動他了吧?”易知足語氣輕松的道:“雖說西北不比南洋,但馮仁軒已經在西北站住腳,兵力已擴至兩個旅,朝廷不允,我不介意讓西北也亂一亂。”
這話霸氣無比,但易知足如今確實有這個底氣,一則是太平軍已將湖廣攪地天翻地覆,成為朝廷的頭號大敵,再則,隨著海軍進駐伊犁,朝廷已裁撤伊犁鎮總兵,將兵力調往天津,加強天津的防務,以海軍的兵力和戰力,要讓西北亂一亂,可說是輕而易舉。
這節骨眼上,朝廷絕對不希望西北鬧出什么亂子,易知足舉薦官員,別說是府道官員,就是參贊大臣,朝廷也得捏著鼻子認!
聽的這話,包世臣笑了笑,道:“侯爺不會是只舉薦左季高一個吧?”
“不能操之過急,先試探一下朝廷的反應。”易知足道:“不過,也不會拖延太久,時間不等人......。”
兩人正說著,林美蓮上來稟報道:“侯爺,客人來了。”
“請他們上來。”易知足說著站起身來,很快,曾國藩、江忠源、左宗棠三人便登上樓來,易知足打量了左宗棠一眼,見他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鼻堅梁挺,雙眼狹長,目似點漆,不由的點了點頭。
一陣寒暄之后,五人敘禮落座,林美蓮上前為三人斟茶之后便知趣的退下,易知足伸手請茶,含笑道:“三位皆是湖南一時之俊杰,今日借這黃鶴樓與諸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諸位盡可暢談。”
左宗棠毫不客氣,徑直便道:“如今長毛作亂,不知侯爺是何看法?”
易知足一笑,云淡風輕的道:“跳梁小丑,不足為道。”
這口氣可不是一般的狂,江忠源、曾國藩都是一楞,左宗棠哂笑道:“侯爺身在武昌,對長毛應是了如指掌罷?”
聽他語帶譏諷,易知足絲毫不以為意,不急不緩的道:“非是本侯夸口,區區長毛,本侯還真沒放在眼里,剿滅長毛,對于海軍而言,雖說不是易如反掌,卻也不是什么難事。”說著他一笑,“滌生兄、岷樵兄都是親眼目睹海軍協助收復武昌,當清楚,本侯并非是妄言。”
江忠源當即頜首道:“南洋海軍戰力之強橫,實是聞所未聞,若是全力圍剿長毛,得確非是難事。”
“既非難事,侯爺為何不全力圍剿?”左宗棠直言問道:“侯爺奪情出山,奉旨率海軍入楚圍剿,陽奉陰違,就不慮被人彈劾?”
“彈劾本侯的多了,本侯早已習以為常。”易知足笑道:“海軍須的防范西洋各國海軍出兵南洋,兵力不敢盡數入楚。”
對于西洋各國的情況,江忠源三人都不清楚,不過,海軍才從西班牙、荷蘭兩國手中奪取南洋,這事倒是不假,是以對于這話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不過,江忠源倒是清楚,易知足心里有怨氣,對于圍剿太平軍壓根就不積極,但這話他不好說出口。
見的三人沒吭聲,易知足掏出一支雪茄慢條斯理的點燃,緩緩的噴出一團煙霧,這才緩聲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有弊也必有利,長毛做亂,亦是如此.....。”
聽的這話,曾國藩微笑著道:“愿聞侯爺高見。”
掃了三人一眼,易知足不慌不忙的道:“一直以來,本侯都認為,外憂大于內患,在當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更是如此,如今西洋各強國對咱們是虎視眈眈,東南沿海是英吉利、法蘭西等海上強國,西北、東北則是沙俄。
或許諸位都會認為,數年前與英吉利一戰,咱們打了個旗鼓相當,大清不再有外憂,本侯今天明確的告訴諸位,那一戰,咱們輸了,輸的很徹底,否則也不會簽訂那些個喪權辱國的條約。
而且,大清的外憂也正是從那一戰開始真正的來臨,如今的大清,比起數年前更危險,別看海軍這幾年在附近海面折騰的歡實,實則,南洋海軍與英吉利、法蘭西海軍相差太遠,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這不是危言聳聽,本侯如今也沒必要危言聳聽,相比起西洋各國,長毛算什么?真正是不值一提,長毛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一群打著宗教旗號的土匪流寇。
不過,長毛作亂,在本侯看來,也不是沒有好處,而且好處還很多,八旗綠營,八旗新軍可以借著圍剿長毛的機會實戰練兵,一些將才會脫穎而出,會促使朝廷認識到火器在戰爭中的重要性,感受到火器完全依賴進口的痛苦,從而促使朝廷重視發展本國的軍事工業,甚至還能促進朝廷進行兵制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