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其實很短暫,稍縱即逝。
而當秦軻和阿布再度翻身上馬的時候,他們身后的黑甲騎兵已經全副武裝,單手按著馬刀,手弩也都上滿了弩箭。
所有人只吃了個半飽,因為擔心吃得太飽會影響揮刀和騎馬,在與敵軍對決的時候折損己方軍陣的鋒銳。
這時,前方有三騎斥候迎面而來,一直到兩人的面前方才停下抱拳:“將軍!已經探查明白,沒有埋伏。”
秦軻和阿布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同時一夾馬腹,一聲低喝之中,雙馬并駕齊驅,爭先而出。騎兵們緊隨其后,煙塵滾滾,猶如一條騰飛的狂龍。
王玄微說過,他們是流沙,散則飄忽不可捉摸,聚則堅韌穩固如山,一旦覆壓而下便會勢如山崩,摧枯拉朽!
秦軻微微抬起頭,空中響起響亮的鷹泣,兩只蒼鷹向前不斷地飛行,彼此相交,卻又很快錯開,隨后,他們在空中盤旋起來,仿佛在空中畫著一個大圈。
秦軻眼神一凝,胯下戰馬在他的催促之下更快了幾分,大約在一刻鐘之后騎兵沖出山坳,從山坡上席卷而下,下方的唐軍頓時混亂成一團。
“是黑騎!”
“黑騎來啦!”
明明是近一千六百人的唐軍,然而這些日子黑騎不斷地襲擊糧隊,消息早已經傳開,雖然一再有將領辟謠說黑騎人數不過萬人,可那又如何?對付他們,根本不需要萬人黑騎出馬,眼前的一千黑騎就已經足夠致命。
“不能退!”
危急時刻,唐軍中還是有人站了出來,大聲嘶吼道:“列陣!列陣!后退者斬!”
這支唐軍的將領是一名魁梧的大漢,雙臂粗壯有力。
從他臨危不亂的樣子看,顯然是經歷過不少戰陣,見過不少生死的,而他用的兵器則更是驚人,不是長矛不是馬刀,而是一對寬厚沉重的宣花板斧。
換成是普通人,想要將其中一把揮舞起來都會有些困難,更不要說握著在戰場上拼殺了。
但此人揮舞起來卻是十分輕松。
大概因為他的名字里就有雙斧二字。
程雙斧。
連秦軻也不知道他與此人是曾有過幾乎一個照面的。
在他混進唐國王宮的那一夜,當他還躲在案牘庫里與兩名山賊暗地相斗的時候,這位被李求凰看重的“屠戶將軍”,則因為種種原因,沒參與進去那場兵諫,被禁軍們提前帶離了王宮的是非之地。
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沒被卷入那次事件之中,保住了性命和體面。
只是兵諫過后,他這個國主一手提拔的人,依然不受楊太真那一派的待見,這次征伐墨家,他雖入了軍,卻只能當一個小小的糧官,早就憋了一肚子氣。
程雙斧提著手中的宣花斧,連斬五六名企圖逃跑的唐軍之后,終于止住了唐軍的退勢,就在他的面前,一道道盾牌相互疊加,組成一道鋼鐵與血肉交織的城墻。
“敵近!三百步!射!”程雙斧猛然大喝,長弓和十字弩同時釋放出散亂的箭矢。
與此同時,黑騎也在阿布的吼聲中升騰起一道箭幕,直沖唐軍而去。
秦軻瞳孔微微一縮,兩邊的羽箭幾乎同時到達對方身前!
戰馬哀鳴之間,十幾名騎兵轟然倒地,激起大片煙塵,秦軻手中菩薩劍出鞘,連續斬落三支疾飛而來的羽箭。
唐軍前排的盾陣雖說能抵擋弩箭的侵襲,卻仍有近半的箭矢落入了他們的陣形之中,不知多少人就這般生生地死在弩箭之下。
但唐軍沒有亂。
此刻墨家騎兵手中的弩箭已經射出好幾輪,不得不再次填裝補充,然而唐軍手持長弓,只在一個呼吸之間,他們已拉弓上弦,空中又騰飛起一陣箭雨。
等弓箭手向后退進了盾陣之中,無數長矛迅速地從盾牌縫隙間伸了出來,斜斜地指向前方,密密麻麻,猶如一只長滿了尖刺的豪豬。
秦軻和阿布兩人對視一眼,像約好了一般,猛然一拉馬韁,兩人交錯開來,一人往左,一人往右,他們身后的騎兵也在這一刻一分為二,緊隨其后。
片刻,墨家騎兵一邊騎在馬上完成了弩箭的填裝,而秦軻和阿布兩人卻都沒有下令發射,而是不斷沿著盾陣外圍奔襲,像雄鷹張開的兩只黑色羽翼,仿佛要延伸到天邊。
“這是…想襲擊我軍兩翼!”程雙斧咬著牙。
可即便洞察了秦軻他們的意圖,卻一時想不出什么辦法來應對。
他手下的步兵不過一千五百人,能抵御住一波正面的騎兵沖擊已是發揮到了極限,偏生秦軻和阿布只在一眼之間就看破了他這種極限。
“變陣!變陣!以方圓陣應敵!”他扯著嗓子,大聲嘶吼著,然而麾下的軍隊動作實在遲緩,本該短時間內完成的變陣硬生生拖了許久還不見雛形。
他心中哀嘆,知道此戰他應該必敗無疑了,兵法書上也有以步制騎的說法,可實際操作起來卻很難,首先,他麾下所帶的并不是唐國精銳的重甲步兵神武天軍,自然沒有那一身的重甲以抵御騎兵沖鋒,更沒有那般訓練有素,可以聽隨他的軍令快速變換陣形。
再者,他手下的兵力不足,想以一千五百人對付一千黑騎,簡直有些強人所難。
很快,秦軻和阿布已經到達了唐軍的側翼,這一次,他們的手弩并不是一輪齊射,而是以連射的方式,不斷拋射出箭矢。這種方式射出的箭矢,力量更大,也更精準。
更重要的是,能維持對唐軍陣形的壓制。
在這樣的壓制之下,原本唐軍變陣完成的最后一絲希望也可能頃刻間湮滅無形,幾息之間,騎兵已經沖進了盾牌和長矛構成的人墻。
步兵在騎兵面前本就顯得遲緩,墨家騎兵猶如兩把鋼刀從兩側而入,幾乎無人可擋,他們最后那點被程雙斧強行提起的戰意也慢慢消退而去,整個陣形頓時混亂不堪,士兵們四下逃竄。
程雙斧看著這幅情形,心中惱怒,而當他抬起頭,遙遙望著秦軻,終于下了決心,只見他猛地扯過韁繩,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四蹄張狂地奔向秦軻!
秦軻剛用菩薩劍斬去兩支長矛的鋒芒,卻發現了菩薩劍在步軍戰陣中顯得力有不足。
好比馬刀的長度,會讓軍士們用起來十分順手,又如阿布那樣的長戟,更是能在千軍萬馬之間被舞得虎虎生風,而他手中菩薩劍雖然鋒利無比,可長度不及戰劍,寬度不如馬刀,劈殺之時總是感覺有所欠缺。
隨著他一劍劈出,一名唐軍頭盔頓時崩裂,一道血痕直蔓延到鼻尖。
再一抬手,一邊擋住了兩柄長矛的突襲,跟著上半身驟然躺了下去,以腰力帶動著半身旋轉起來。
鋒芒冷厲,當秦軻氣血灌注手臂,一劍揮動之下,身旁一人當場被劍芒封喉而死。
一路沖進陣中他已經連殺六人,步步踏血而來,只是這種感覺并沒有讓他感到半分愉悅,相反倒讓他有些厭煩和喪氣。
但他也知道,戰場上的拼殺你死我活,如果他還要在這種時候婦人之仁,只能是害人害己。
只是還沒等他心思回轉,迎面而來的馬蹄聲和呼喝聲如同一股強風灌入他的耳中。
程雙斧一人一馬猶如一道狂風,一記豎劈帶著石破天驚的氣勢,秦軻剛剛感覺到不好,抬頭用菩薩劍格擋之時,劍身與宣花雙斧轟然碰撞,一聲響亮的兵戈之聲震得他耳根發麻。
那股力量竟大到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劍柄!
在這不堪一擊的唐軍之中,難道還藏了一位高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