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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蠢貨

  “今天大哥正高興,本來也要請楊大哥一起喝碗喜酒的,只是這些日子風聲緊了,嘿,我就說,楊大哥是什么人,怎么會錯過這大喜的日子?等會兒多喝幾杯酒,就當代我們這些弟兄們一同敬一敬楊大哥!”壯漢哈哈笑道。

  高長恭微笑了一下,問道:“你不一起喝?”

  “倒是想。不過大哥說這些天不太平,非得讓我們這些人看好門。兄弟,等咱換了防,再好好地喝他一場!”

  高長恭點了點頭,輕笑著道:“不必了。應該沒機會了。”

  壯漢微微一愣:“兄弟你急著要走?別介,總該多喝幾碗…”

  然而正當壯漢還說著話時,卻奇怪地發現自己似乎距離面前這個過分英俊的“兄弟”越來越遠,而后,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上移,看見了那陰沉的夜色,以及搖搖欲墜的烏云。

  這是怎么了?壯漢奇怪地想到。

  而后他感覺到脖子一疼,伸手想要去摸摸自己的脖子,卻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高長恭神色平靜,看著壯漢的頭顱緩緩落地,無頭尸體也跟著倒了下去,他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緩緩地擦了擦右手的手掌。

  秦軻和阿布兩人驚駭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高長恭竟然會突然出手,而且竟是以一記手刀,直接斬斷了這名壯漢的頭顱!

  “你…你這是做什么?”剛才的一瞬秦軻幾乎忘記了呼吸,這時才重重地緩了一口氣,可心中仍然是翻江倒海,而那無頭尸身距離自己竟然如此之近,想到剛剛還在跟自己說話的壯漢就這般簡簡單單地死去,他忍不住低頭干嘔了幾下。

  “做什么?當然是殺人了…”

  高長恭嘴角的微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逼人的冷冽,“這里距離建鄴城距離不過是十幾里,就算林木繁茂,山路復雜,可如果官府真的下定決心清理,又怎會鬧匪患?”

  阿布幫秦軻拍著后背,抬頭憂愁地道:“不是說這些年朝廷并沒有把重心放在剿匪之上嗎?”

  “剿匪?”高長恭冷聲道,“你何以認定這些都是匪患?”

  秦軻其實也沒嘔出什么東西來,不過一同干嘔之后胸口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吐了口唾沫抬起頭來問道:“不是匪患?那還能是什么人?”

  “我執掌兵權以來,雖然也用了不少士族出身的人為將,但畢竟荊吳軍已經不同當年,現在的荊吳軍,不是他們能輕易插手的地方。之所以士族這些年與宛陵相安無事,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們手上沒兵,哪怕掌握著半個朝堂,這腰桿子還是硬不起來。于是,他們總得想些別的辦法…”

  高長恭眼神中露出嘲諷,“此處可是荊吳腹地,縱有流寇,也不可能聚攏成團。可偏偏這事兒就這么發生了…與其說這些山賊是盜匪,倒不如說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養在此處的私兵…”

  秦軻瞪大眼睛:“你是說,這些山賊其實是朝中之人供養的?可他們要這些山賊做什么用?”

  高長恭冷笑一聲:“什么用?現在當然是沒什么用的,畢竟這些山賊缺乏足夠的訓練,在荊吳軍面前,說不堪一擊都算是抬舉,一群臭魚爛蝦,然而…”他話鋒一轉,“如果有合適的時機,這些人距離建鄴城不過半日路程,只要他們掌握了城中防務,里應外合,這些山賊就是他們的生力軍,加上他們保留下來的精銳私軍,便…足可以搶攻宮門,改天換日了。”

  說到這里,高長恭低下頭,看著秦軻有些玩味地微笑,既然諸葛宛陵說要賭上一把,讓他不得不出離建鄴大都,可他即便是離開了,也總得再做點什么“有趣”的事情才對。

  “知道我為什么要混進來么?”高長恭把沾滿了鮮血的絲帕隨意扔掉,問秦軻道。

  “嗯?”秦軻被問得有些莫名,被他剛才徒手斬人頭顱的行徑嚇得也有些莫名,只能是發出一聲奇怪的質疑。

  高長恭眨了眨眼,道:“這就是我和木蘭將軍的賭約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和長城的蘇定方,哪邊會勝出。”

  說完,他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火把,順勢就扔上了一間茅草房的屋頂,大火頓時熊熊蔓延,火光沖天。

  建鄴城,孫家老宅。

  “你這么多天都躲著我,是不想見到爺爺么?”孫鐘并沒有起身,但原本閉著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看著對面而站的最心愛的孫輩,目光和藹。

  孫青搖了搖頭,輕聲道:“是沒臉…沒臉來見爺爺。”

  孫鐘微笑道:“還在為放走那兩個太學堂的孩子耿耿于懷?”

  孫青咬了咬嘴唇,在孫鐘面前猛然下跪,低著頭道:“如果早知道那個秦軻身上有著那樣重要的一份名單,我就不會放走他。但這終究是我自己的愚蠢,那么多士族慘遭屠戮,這都是我一人之罪,爺爺,你責罰我吧。”

  “起來起來…”孫鐘淡淡地道。

  孫青沒有起身,但抬起了頭。

  孫鐘依然躺著,也沒有如那些寵溺孫兒的老人一般急急忙忙地起身攙扶,在他看來,孫青就像是一把好刀,只是太快太鋒利,反而容易折斷,讓他跪一跪,也不是沒有好處,他緩緩道:“責罰,就不必了,但你知道,我為何不會罰你嗎?”

  “是…爺爺疼我。”

  孫鐘搖了搖頭:“不,你不懂…”老人的聲音好似傍晚江邊沉悶的鐘聲,顯得悠遠而寧靜,他說道:“那份名單,有也罷,沒有也罷…我們和諸葛宛陵斗了這些年頭,彼此之間是個什么樣子,難道還能不清楚么?受災百姓多達萬人,僅僅只是那么幾個底下的官員,誰敢?那么,這背后定然就有士族中人的主導,諸葛宛陵不是蠢貨,甚至,他是我平生見過,最深不可測之人,即便沒有名單,他也一樣可以在心中默念出那些人的名字。”

  “可這一次,不僅僅是那些參與過的官員,就連一些本沒有參與,只是被波及的人也一同下了牢獄…”

  “你啊,還是太年輕…”孫鐘嘆息道:“待人看事,如果只是看見一人一事,那就是管中窺豹,一葉障目。你得把目光再放長遠一些,長遠到…”老人突然眼神深邃,似乎想要用自己銳利的目光穿透孫青。

  “你得看清這荊吳一國的朝堂,乃至于…天下。”

  “天下?”孫青抬起頭,看著孫鐘,只感覺胸口的心臟莫名地停了一瞬。

  “諸葛宛陵要的是什么?當然不僅僅只是想處置毀堤淹田案的官員,而是…削弱士族的力量。”孫鐘道。

  如今的荊吳雖已大治,可諸葛宛陵手里的權力卻仍然處處受到士族掣肘。他用高長恭扶持那些新生代將領,又在建鄴城立太學堂,都是為了防止士族繼續做大最終影響到他手中的權力。

  此次不論有沒有毀堤淹田一案,有沒有朝堂刺殺一事,他該做什么,還是會一如既往去做,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

  孫鐘的聲音漸漸冷了下來,話中的寒意像是根本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老者所有,他道:“我并不認為諸葛宛陵這些舉動有錯,盡管這些日子…他確實已經越過了士族的底線。可說到底,如果士族內部不是腐朽不堪,又怎會把這根底線露給諸葛宛陵?自家人做事情出了紕漏,也就怪不得別人趁虛而入了。”

  孫青心里一顫,帶著哭腔道:“叔叔…他也…也死了啊!”

  “呵,那個蠢貨…”孫鐘的話中沒有夾雜任何情感,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家人,而只是路邊的一條野狗,“早些年我就告訴過他,要安分,只把分內之事做好足矣。他不聽勸,非要把自己的脖子送到諸葛宛陵的刀口之下,既然如此,與其死在外人手上,不如死在自家人手里…是我,派人結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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