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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法國

  凱撒已經不愿去回憶那晚他父親以及主人的臉,他只記得自己宛如被卷入了一場有著暴雨與雷電的龍卷風中,耳邊滿是訇然的訓斥與怒罵,眼睛里則是鮮血與淚水,亞歷山大六世不但是在為了路易吉的事情生氣,更多是因為盧克萊西亞對他的忤逆,對于這個充滿是掌控欲與權力欲的男人來說,自己的女兒竟然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來對抗自己的父親,簡直就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讓凱撒愈發膽戰心驚的是,盧克萊西亞竟然絲毫不為父親的怒火撼動,她躲避著亞歷山大六世失去理智時投擲而來的物品,躲避著他揮動的手腳,護著自己的小腹,匍匐在地上,但她的眼睛始終是明亮而又堅定的,唇邊還帶著一絲笑意。

  事后凱撒責備了盧克萊西亞,她的行為無異于火上澆油,若是亞歷山大六世真的因為憤怒而失去控制,決定處死她和朱利奧怎么辦?

  “那也算不得是件壞事啊。”盧克萊西亞以一種輕松愉快的語調回答道,“那樣的話,我們要比這個世界上大部分夫妻都要來得幸福呢。”

  凱撒看著自己的小妹妹,突然發現,她長大的不只是身軀或是還有心智,與這個時代的幾乎所有女性不同,盧克萊西亞在朱利奧,約書亞和他的縱容下,就像是一個男孩般地長大,她雖然容貌出眾,姿態婀娜,卻鮮少對衣服和珠寶感興趣,她有著普通男性也不曾有的遠見卓識與無比勇氣,健康的體魄與精妙的劍術,騎術以及醫術,但凱撒同樣要說一句,她終究還是一個博爾吉亞,一個宛如毒藥化身的女人,她愛著朱利奧,但她的愛——唉,若是那些心底柔善的女性,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的愛人身處如此險境,但盧克萊西亞不同,比起將自己的愛情埋葬在墳墓里,她寧愿和朱利奧一起安眠在三尺黃土之下——說真的,凱撒都不知道,被盧克萊西亞所愛,是朱利奧的幸運還是不幸。

  “那么之后呢?”凱撒問道:“你要成為阿拉貢的妻子嗎?”

  “為什么不?”盧克萊西亞緩慢地用梳子梳理著自己長及膝蓋的卷曲金發:“我們的愛情在春日盛開花朵,在夏日落下種子,在秋日結出果實,除了他,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我會把我對他的愛放在珠寶盒里,隨著我出嫁,我會履行作為一個博爾吉亞的使命,就像你,哥哥,而朱利奧,他會有他的使命。”

  “他會恨你的。”

  “那就恨吧,愛是蜂蜜,恨是苦藥,凱撒,品嘗著苦味記憶中的愛情會更為甜蜜。”

  凱撒轉頭看向窗外:“事實上你根本沒有相信過他是嗎?”

  盧克萊西亞沒有回答,而凱撒繼續道:“你只是想在被迫與不愛的人同房生兒育女之前盡情享受一番愛情的甘美與瘋狂,但朱利奧不是,他告訴過我,他已經向皮克羅米尼樞機提出將要辭去教職,而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也已經做好了迎接新家長的準備,他為你舍棄一切,你卻根本沒有期望過你們的未來。”

  “這是事實,”盧克萊西亞冷漠地回答道:“即便沒有路易吉…我已經…與三個人締結過正式的婚約,我是一柄華美的武器,我的父親將我遞給誰,就是希望我在誰身上刺出一個致命的傷口,朱利奧怎會除外?哪怕我真的成為他的妻子,圣父也不會允許我真的成為一個美第奇,我永遠是個博爾吉亞。”

  “所以你只是給了他一個美好的夢。”

  “也給我自己。”盧克萊西亞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還有一件小小的禮物。”

  “他會瘋的。”

  “他很堅強,”盧克萊西亞說:“他能堅持下來的,如果他不能,就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他。”

  凱撒第一次從他妹妹這里嘗到了不寒而栗的滋味。

  朱利奧對此一無所知。他沒能在羅馬待上幾天,皮克羅米尼樞機這里有著很多事情等著他處理——作為樞機最愛的弟子,他是皮克羅米尼樞機最好的秘書與助手,任何事情皮克羅米尼樞機對他都不會有所隱瞞,他行使私人秘書一職已有三年之久;還有佛羅倫薩,敵人,同盟,交易的對象…這些都需要一一處理妥當,更不用說,他在羅馬建立的,僅屬于自己的勢力(一部分是從喬.美第奇這里得來的),還有,暫時還不為旁人所知的,他身為阿薩辛刺客的身份,阿薩辛的長老們對他,或者說,隨著他的導師埃奇奧在刺客組織中的地位逐步上升,那些審視的目光也逐漸變得寬容起來,但這不是說,他就無需為阿薩辛效力了——阿薩辛的某些理念并不符合朱利奧的觀念,但他認為,日益腐朽的教廷有著這么一個危險的監督者也沒什么不好的。

  他終日忙碌,甚至沒能見到盧克萊西亞,等到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得到了新的任命——既然凱撒在那不勒斯無功而返,那么他就得去法國碰碰運氣,法國的新王路易十二向他的父親亞歷山大六世尋求他在婚姻上的幫助,作為代價,他愿意將自己的表妹夏洛特的手交在一個博爾吉亞的手里,凱撒會在近日辭去教職,然后轉向法國,為路易十二帶去教皇宣稱他與原先妻子珍妮婚姻無效的敕命。

  所以他親自來邀請朱利奧和他一起前往法國盧瓦爾的時候,朱利奧并未生疑。

  “你把我的信交給圣父了嗎?”在凱撒與他并韁齊行的時候,他悄聲問道。

  “是的,他已經收到了,”凱撒回答說,“但之后的想法我并不知道。”

  “這就足夠了。”朱利奧安心地說,亞歷山大六世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既然如此,他不應該輕易放過這份鮮美的餌料。而他要求甚少——只是時間而已。

  凱撒的嘴唇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但還是什么都沒說。

  圣天使堡。

  亞歷山大六世的秘書杜阿爾特為他端上了一個銀質的托盤,托盤里放著一些燃燒過的羊皮紙邊角,教皇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沒有任何價值就隨意一丟,“這就是凱撒在他房間壁爐里焚燒的東西?”

  “一封厚重的信件。”杜阿爾特說。

  “有辦法知道它是哪里來的嗎?”

  “有點難。”

  “那就隨他去吧。”教皇向后一仰,他在衰老,身軀卻依然精壯,“讓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的使者進來吧,我想他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好消息。”

  杜阿爾特也隨之露出一個笑容,在被發瘋的馬匹踩踏下半身以至于失去了作為教皇的資格后,洛韋雷終于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與如同魔鬼的亞歷山大六世對抗,就算他在成為查理八世的心腹后又取得了路易十二的信任,他在法國固然有權有勢,觸手卻根本無法撼動遠在意大利的博爾吉亞,在得知路易十二在為與珍妮的婚事煩惱時,他自告奮勇地成為了兩者之間的聯絡人,而亞歷山大六世也相當寬容地接受了他的諂媚——這次凱撒去往法國的盧瓦爾,洛韋雷一再保證教皇私生子的安全是有保證的,他也會竭力促成凱撒與夏洛特的婚事。

  “他只是想回羅馬。”亞歷山大六世喃喃道,與他叛逆的兒子凱撒不同,洛韋雷與絕大多數教士那樣,對那頂璀璨輝煌的三重冕念念不忘,世俗的權力固然可以讓他們得到些許安慰,但沒有什么可以比得上成為天主的代言者。即便洛韋雷現在已經失去了資格,他仍然一心想要回到圣廷,而非如同流亡一般地被放逐在神圣的權力中心之外。

  “正好,”教皇對杜阿爾特點了點頭,“我也有話要他帶給洛韋雷,除了他承諾的,我還有一件事情要他去做。”

  遠在盧瓦爾的洛韋雷樞機很快得到了教皇的回復。

  因為之前身受重傷的關系,洛韋雷迅速地消瘦了,他的面容原本就偏向于刻薄陰森,現在看起來更加宛如一個傳說中的男巫,燭火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跳躍著,這是最后屬于他的光芒,他在胸前戴著一枚鑲嵌著畫像的胸針,里面繪制著年少的圣人約翰,事實上,約翰的藍本乃是他的兒子約書亞,他曾經詛咒過這個孩子,憎恨過這個孩子,認為他是自己的恥辱,誰能想到,最后這個被他拋棄的孩子竟然成為了他唯一的希望呢?

  “這一定是魔鬼的惡作劇吧。”他在心里說道。

  對于亞歷山大六世的命令,他的心中并未產生多少反感,他應當生氣的,畢竟他們曾經是勢均力敵的對手,或許是這個要求也同樣契合他的心意——為他的孩子約書亞提前鏟除一個敵人當然最好不過,要洛韋雷樞機來說,如今的約書亞只有兩個不太好的地方,一是他過于仁慈的心腸,二就是他孱弱的身體。

  “就讓我這個父親來揀去坦途上的枯枝毒刺吧。”洛韋雷樞機輕聲道,他將亞歷山大六世給他的信件妥當地藏了起來,走出門去查看盧瓦爾的人們對于歡迎儀式準備的怎么樣了。

  “要向對待一個王子那樣對待凱撒.博爾吉亞。”洛韋雷樞機這樣說。

  “他會帶來我想要的東西嗎?”法蘭西的新王路易十二焦灼不安地問道,如今布列塔尼的安娜已經回到了她的領地里,他急著解除之前與法蘭西的珍妮的婚約,好與安娜締結婚約,以保證布列塔尼不會因為前者的婚姻而擺脫法國的控制。問題是,法蘭西的珍妮也是一頭母狼,眼看自己即將失去王后的寶座,她竟然成功地找到了幾個證人,證明他們在婚禮舉行的當晚就成功的同床了——不但同床了,他還連續…嗯,了她三次之多,現在路易十二只能堅持那時候他還不足十四歲,還是個孩子,沒有讓一個女孩成為女人的能力,只是他的出生日期并未詳細記錄,現在只有看教皇如何說——這是天主賜予他的權力,上帝啊,那可真好,不是嗎?”

  “會的,陛下。”洛韋雷樞機回答道:“只要您耐心等待。”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又一連等待了好幾個月,才終于在盧瓦爾的希爾城堡看見了博爾吉亞招展的紅色公牛旗幟,以及凱撒新的標志——升騰著金黃色火焰的赤色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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