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斗笠丟掉,一兩銀子隨手換了件白服素衣,用水將頭發弄散。
簡單的易容完成,秦隱面色如常的從酒樓走出。
等到以小路繞出此域,少年都沒再碰到呂洛妃那名魔女。
“總算避開那娘們了…”
畢方先長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漲紅了臉仰看秦隱,“那連鳥毛都沒的地方張口就敢貪墨五成!!”
“你別告訴爺說那一枚中靈銖你都準備打了兵器!”畢方怒氣沖沖的說道,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當然,就這我還怕不夠。”秦隱一句話直接將畢方打入深淵。
“鳥生無望了…”胖雀子依然不甘心,“秦隱你可是連鍛鐵的錢都湊不出來啊。”
“做完賞單自然就有錢了。”
少年邊走邊交錯手指,瑯琊匕以繚亂之姿在指尖飛舞。
錦緞綢條上寫著的地點是金陽城東,距內城三里的云陽酒樓。
約定時間是兩個時辰之后。
永夜也當真有趣,殺掉前來刺殺之人,依然算殺人的買賣,還真是沒有違背它們的信條。
為已經開始挺尸的畢方買過果子和吃食之后,秦隱直奔云陽酒樓。
僅僅過了一個時辰,秦隱便確定了雇主。
一名面色愁苦的中年人,穿著淡黃錦裳,自從進入酒樓后便選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倒是點了一壺茶,只是指尖總是在無意識的敲擊桌面,眼神不住回掃堂內,顯得心神不寧。
秦隱的目光落在對方敲擊的左手五指上。
手指修長,配著兩枚玉扳指,之所以確定對方的身份,是因為大拇指上戴著一枚鐵扳指。
指節并不粗壯,看氣息并非練武之人。
以前在孫吾刀的木匠鋪子,他注意到那個老頭的左手拇指同樣佩戴鐵扳指。
那是匠人的標記。
所以對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能以筆刀將靈陣謄刻于外物的…靈紋師!
只是看那氣息不穩、情緒不定的樣子,真不像那種久經爭斗殺伐的修行者。
“倒是個謹慎之人。”
秦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毫不客氣的落座對方面前。
中年人瞪圓了眼睛,看著秦隱那張年輕的臉孔,“這位小兄弟,此處…”
“不必暗自觀察,我接的單。”
“我也會知道這數目少了點,只是購買陣圖材料消耗甚大,錢都換成了材料。報仇里值錢的是那本引靈陣圖,等三日過后定當雙手奉上。”
中年人囁喏的話猶自回蕩耳畔。
秦隱打量著這間坐落于城郊的大宅院。
青磚黑瓦,桃樹四五,低矮灌木修剪得也是整整齊齊、郁郁蔥蔥。
庭院之中還有一間涼亭,引一條溪水經過亭旁,頗有曲水流觴之意境。
這人名余均,本人僅有氣旋一重的實力,乃是最低品的靈紋師,最擅長的也就是畫刻最基礎的引靈陣。
因為手法嫻熟,畫刻出的引靈牌對于那些尚未入氣旋的偽靈者來說,是絕佳的修行道具。
但是,前些日自從將十枚引靈牌賣給五名勁裝大漢后,他的噩夢就來了。
僅隔了兩日,其中四人就找上門來,張口咬定余均的引靈牌有問題,讓他們的老五在修行途中走火入魔而死。
這余均如何肯認!
他畫刻靈紋近十載,面向的也僅僅是那些一心想要晉入氣旋境的偽靈者們,還從未聽說有這等人會用普通的引靈陣牌而走火入魔。
四名大漢直接要求余均或者償他們一條人命,或者被他們帶走。
余均自然不肯,這四人分明是存了其他心思。
四名大漢倒是也沒有當場動手,而是冷笑一聲,說這三日里好自為之。
得了威脅,余均自然也慌了,立即聯系上通過以往的渠道,在永夜掛了一張賞單。
惴惴不安之際,沒想到真有人接了。
就是這接單的人…
太年輕了。
算了,有人總比沒人好。
余均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宅內,這幾日簡直茶飯不思。
“壯士…,少俠,我已經為你安排好廂房一間,這幾日就…”
“無需。”
秦隱回首說道:“我就在這庭院里,你就在正宅之中,三日之后人錢兩清。”
余均的所有說辭卡住,只能點頭應是。
畢方興致勃勃尋了桃樹上的一處凹窩窩舒服的趴了進去,準備睡他個三天三夜。
秦隱盤坐于涼亭之中,取出追星腿法開始翻閱。
此刻心無外物。
此間事了,待十日之后環刀鍛好,秦隱的唯一目標就只剩晉入氣旋八重!
秋蟬無力的鳴叫了一個下午,在余均眼中,那名少年靜坐雙盤,神態專注而平和,一頁一頁有條不紊的翻看一本書冊。
好似心無旁騖的書生,將自己的心念與周身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清風、流水、落花、少年,在余均眼里完美的融合起來。
而這個畫面映入眼中,讓他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屬于修行者的境界術語…
天人合一。
在大戰來臨之前,心如止水。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內心始終浮動的緊張與不安,竟開始悄然消退。
少年淡然的舉動,無形之中給了他莫大信心。
九月的天,少了烈夏的灼熱,當的起一聲秋高氣爽。
一個下午就在秋蟬不甘的鳴叫中悄然度過。
紅雀在樹上呼呼大睡。
少年靜靜坐于亭中。
當余均揉著眼睛從正宅走出時,金陽城里已是華燈初上。
連日的心力憔悴下,他終于睡了一個飽覺。
但是,在他眼里,秦隱依然是那個盤坐的姿態。
只是已改為閉目觀想的姿態。
“少俠,抱歉睡到現在才起,讓你見笑了。我已命下人去準備些酒食,不若一起?”
相比起中午,余均的語氣已經變得謙遜而討好。
少年的定力與氣度,讓他越來越有信心躲過仇家。
秦隱睜開了眼睛,目光平和的看著余均,輕輕吐出一字:“好。”
此次觀想,結合前些日子的七百里行進,他對追星腿法的感悟再進一層。
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將追星腿法推演至中成的近半。
以一氣旋至小成。
以三氣旋至中成。
以七氣旋至大成。
也就是說,秦隱此刻只要想,那便隨時能夠以太一心刀刻至氣旋三重!
家中兩名仆役很快便將長案鋪于桃樹下,兩個錦織蒲團被仔細擺好,一側便是光滑擺列的鵝卵石,曲水潺潺。
當酒食端上后,余均滿臉笑容,引臂一揮。
“此季最有意境,院中這幾株桃樹可是罕有的九月桃。”
“少俠請!嘗嘗我這封了五年的陳釀。”
兩人分坐長案兩側。
當黃酒的酒封開啟之后,桃花樹下頓時彌漫起黃酒獨有的醇香。
桃樹上胖雀子的鼾聲戛然而止,睜開眼睛。
月如輕紗籠下,兩人對坐。
黃酒已溫好。
“請!”余均端起酒盞。
秦隱心口里的酒蟲已然探頭,端盞對碰,一飲而盡。
溫酒入喉,一股暖流淌過牙齒,纏繞舌苔。
最后暖洋洋滑入喉頭,將肝腸都捂熱。
然后一股暖流順著血脈奔向四肢。
熱了雙腳,紅了臉頰。
“好酒。”
秦隱閉上眼睛,回味余香。
樹上,胖雀子紅了眼睛。
樹下,桃花鋪滿月色。
院外,四人抱臂,人影分立。
“這三日,就拜托冢虎先生了。”
余均再取出一盞溫酒,遞予少年。
桃花再落一瓣。
秦隱接過酒盞,卻沒有飲下。
而是輕放于案桌,眼皮低垂。
“不必三日。”
淡淡的話語中,桃花驚落。
少年立起,淡然轉身。
“今夜月色正好。”
身后,余均滿面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