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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外傳) 脫韁

  就因為拆線頭兒的事,洪衍武把胡二奎恨得咬牙切齒。干了幾天之后,他放言說早晚有一天,他不但要把胡家后窗玻璃打碎,就連前面的也一塊不留,讓這老小子一家人好好享受享受穿堂風。

  可陳德元聽說以后,卻說憑這想法,讓他再拆幾個麻袋的線兒也不為過。于是當天晚上,洪衍武的任務中,就又額外增加了一麻袋的線頭。

  洪衍武為此十分郁悶,甚至逃回家去向媽告狀去了。可哪知這次,在爸的堅持下,媽也幫不了他了,無奈之下,他不得不又回到陳家,繼續和陳力泉就伴,做起了命苦的“童工”。

  其實,別說拆幾麻袋線頭兒了。哪怕對于陳德元將洪衍武壓在板凳上,照著他屁股掄皮帶這件事。對洪祿承和洪衍爭而言,那也是很喜聞樂見的。

  特別是洪祿承,他對陳德元這次出手教訓兒子評價非常之高。還說洪衍武根本就是京劇《金錢豹》(清末俞派名劇。故事大意為紅梅山前鐵板橋下有只修煉千年的豹子,有一天。金錢豹西朝王母娘娘回山,見到一位美佳人后魂魄亂飛,方寸大亂,立暫非她不娶。黃鼠狼軍師便自告奮勇去說媒強娶。豈料西天取經的唐僧師徒正好借宿于佳人之家,得知其事后設計懲治,而由此引發了一場大戰。)里那只修煉了五百年的黃鼠狼杜保。專門好給人出壞主意,誰遇見他算誰倒霉,誰要聽了他的也倒霉。常老師是如此,陳家父子也是如此。洪家有了這個兒子,純屬是家門不幸,他早就對陳德元說過對這小子不必客氣。所以哪怕陳德元拿皮帶把這小子的屁股抽爛了也是應該的。上應天理,下順人情,這根本是屬于“金剛出手降妖伏魔”的范疇。

  而洪衍爭這個當大哥的,其實倒不在乎洪衍武到底是不是成精的黃鼠狼,反正在他眼里,這個弟弟一直就連只耗子也不如。

  要知道,洪衍爭可要比洪衍武大上十六歲,無論年齡和文化,都不是一個檔次的人。他本就嫌洪衍武活得不靠譜,可就因為媽的偏袒寵溺,他卻偏偏總得忍受這小子的窩囊氣。所以在家里,他早就不搭理這個弟弟了,除了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一向對洪衍武敬而遠之,打心里就對這小子討厭得緊。

  因此一得知洪衍武挨了陳德元一通臭揍,洪衍爭也就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種由衷的開心。甚至可以說,他表現的都有些幸災樂禍了。

  比如說,在洪衍武挨打第二天,洪衍爭竟破天荒地走進洪衍武的屋里去了。那可不是為了去慰問傷勢,而是純屬為了取笑嘲弄。

  一進屋,看見那只“五百年的黃鼠狼”正趴在床上“修煉”,洪衍爭就笑了。他點著洪衍武的鼻子問,“好啊,趁著月黑風高砸人家玻璃去了。這些壞主意,你怎么琢磨出來的?”

  洪衍武還以為是夸他,滿不在乎地回應,“天生的唄,我天生就是天才。”

  洪衍爭又是嘿嘿一笑。“行了,誰昨兒挨打了?我都聽見了,跟殺豬似的。”

  洪衍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老大,你聽見我挨打竟然無動于衷?虧你五大三粗的一條漢子,你配當哥嘛。像人家李春生,趙火爐的哥,要聽說弟弟挨了打,都得拿菜刀去拼命。”

  洪衍爭顯得愈加開心,“我本來也想過去拉的,可怕引起鄰里糾紛。再一想,反正你小子本來就欠揍,干脆讓人家打去吧,就沒過去。”

  洪衍武這會兒可全聽明白了,老大這就是故意來看他的笑話。他不由心里冷哼了一聲,可嘴上卻說,“要是你被別人打,那我準得去幫忙。”

  “幫我?”

  洪衍爭正略感有些意外,就見洪衍武咬牙切齒地說,“幫別人。”

  這話可把洪衍爭鼻子差點氣歪了,他當即猛一拍洪衍武的屁股。“我看打你還是打輕了!”

  洪衍武不禁“哎呦”一聲尖叫,疼得馬上從床上蹦下來了。嘴里吸溜著氣連聲喊著,“老大,你夠損的,我傷還沒好呢!你這一下的疼度頂昨天皮帶抽十下!”

  說完,他就自己脫下褲子去照鏡子查看,只見屁股上還存有一片血痕,而且皮下青紫,傷勢嚴重。

  洪衍爭一看這景兒卻又樂了,十分解氣地說,“該!”

  哪知洪衍武狠狠瞪了他一眼,馬上就扯著大嗓門沖外面喊上了。“媽,媽!老大他打我!”

  洪衍爭臉兒又白了…

  一個月過去了,這些線頭算是終于被洪衍武和陳德元頑強地給拆完了。可別看洪衍武既挨了打,又受了罰,但他卻并不會因為這件事記恨陳德元。相反的,他也不會因為得了教訓而長記性。在這方面,他是個心胸頗為開闊,同時又記吃不記打的孩子。

  而他身上的這種特別屬性,既讓陳德元欣慰,也讓他感到很是頭疼。因為失去了常顯璋的監管疏導,又憋了這么久的時間,洪衍武這個“老家賊”便又開始重操舊業,把精力放在那些“雞飛狗跳”的營生上了。這一時可讓陳德元真不知道拿他該怎么辦好了。

  其實這時候的洪衍武,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里,都被認為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認識他的大人們都有個共識。認為這小子最大的毛病一共有兩個。其中之一是“淘得沒邊兒”,另一個就是“非和大人擰著來”。

  你讓他往東,他卻偏往西,讓這小子打狗,他卻非去攆雞。他非常之固執,一點也不尊重權威,并且有他自幾個兒的主意,總認為誰的認識也不如他本人清楚到位,包括父母和老師。

  比如爸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雖不敢表面反對,但暗自卻想,“這純屬是懵人呢。爸不讓排隊加塞,那買東西得等到多咱去?排到了也賣光了。分明是聽了老人言,才吃虧在眼前嘛!”

  再比如,老師說“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

  他卻偏偏要說“鐵杵永遠都磨不成針,上鋪子里去買針,一分錢十根,費那勁干嗎?傻蛋一個!”

  總之,嚴格地說來。在這個時期,洪衍武已經由幼年的多動狀態開始進入到真正的叛逆階段了。

  其實任何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有過叛逆階段,這個時候的孩子最不服管,時刻都跟任何人呈對著干的態勢。具體呈現在洪衍武的身上,就是他不僅每天玩得花樣翻新,甚至還把陳力泉一起拉下了“水”。

  “點天燈”是他們每天在學校里新流行起來惡作劇。不損人,損壞的是公共環境。

  操作過程并不復雜,往往先是在樓道粉白的墻上啐一口唾液,然后再用一根火柴的尾部蘸墻上被啐濕的墻粉,以求達到一定的粘度,最后才劃著火柴,把粘上墻粉的部位朝上甩到房頂,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火柴粘在房頂上且繼續燃燒,只需片刻,白色天花板就會被熏黑一片。

  洪衍武玩這個極“油”,如果舉辦校際比賽,他完全有競爭冠軍的潛能。其技巧出色的地方,恰恰就在于他能實現劃火柴和甩火柴同步。

  具體的手法是他手攥火柴盒,用大拇指摁住火柴頭使之與火柴盒上的磷片貼住,然后大拇指再猛一用力,連蹭帶甩,便可實現火柴在飛向房頂的半途中燃燒起來的效果。

  而陳力泉在這方面天賦有限,他只會規規矩矩地按步驟死板地照做。不過這倒也并不影響天燈燃燒的效果和從中得到的樂趣。

  于是半步橋小學教學樓的房頂便因此遭了殃,很快,無論哪里都是斑斑點點,到處可見“天燈”留下的惡果。

  除此之外,洪衍武還喜歡帶著陳力泉拿自行車玩兒壞。具體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偷摸給自行車胎撒氣,在撒了氣之后,又原封不動再把氣門芯照原樣擰好。另外一種是把車后架子上的夾子就著彈簧扳到極限,再往下一摁,就難復原位了。

  那時候胡同人家的自行車都放院里,而澡堂、商店或電影院門口多數都有收費看車的,在這些地方下手極為不便。況且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洪衍武也不怎么愛在學校里下手。于是,那些“高級人士”們所居住的單元樓門前,便成了洪衍武和陳力泉行動的“主戰場”。

  他們往往是緊著一個樓門口挨個撒,撒完了氣就躲到另一個樓門口去看熱鬧。通常的情景與電影《小兵張嘎》里羅金寶遭遇的場面別無二致。車主一出來,開鎖,蹬開支子上車,騎上車便覺不對勁,再下車。然后就是著急窩火,沒著沒落。

  其實要能落個這種結果還算是好的呢,因為車主如果接下來找個地兒打氣兒,或是回去取氣筒,倒并不耽誤辦事。可要是倒霉遇到洪衍武心情不好,玩個更狠的,那可就慘透了,因為這小子會用圖釘挨個摁,那也就不是靠重新打氣能解決的問題了,但凡要有急事非得耽誤了不可。

  而對于最后這種方式,陳力泉并不熱衷,他不喜歡讓別人真著急。所以往往這時候,他還會拉著洪衍武進行勸阻,無形中也不知幫過多少人“幸免遇難”。

  與此類似的游戲,還有找地方摁電鈴。盡管很多臨街的電鈴已經安在孩子伸手夠不到的位置,但擋不住洪衍武有辦法,他們可以摞起來往上夠,就連大人夠不著的地方,這小子也有辦法夠著。

  另外,再有就是把聽診器上的橡皮管子一頭扎死,灌滿了水,有白蘿卜那么粗。這本來是孩子之間打滋水仗的武器,而洪衍武為尋求更大的刺激,常在晚上帶著一橡皮管子水摸到誰家的后窗戶根,沖著紗窗猛滋。

  洪衍武還有一個最損的招,那就是趁午休時間,把春節剩下的炮放入別人家的鑰匙眼里,點著扭臉就跑,經常是炮聲還未曾落下,罵聲就跟著追過來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洪衍武和陳力泉干了無數頗有創意,卻又毫無意義的驚人“壯舉”。

  比如說,看電影他們無師自通學會了逃票蹭票。其中一招是躲在電影院的廁所里憋著白看下一場。另外一招就是先買兩張票,等倆人先進去之后,再讓另一個人再帶著兩張票出來,這樣便可以賣掉一張,省下一半的費用。

  再比如說,他們在西單大街上沒事轉悠,結果發現刻字商店大門用的是撞鎖,就一起合作,偷偷把兩扇門設在自動撞鎖的位置,結果他們剛一出門就產生了“重大”的國際影響——幾個外籍友人被擋在商店外邊。

  就連在學校也是一樣。兩個孩子最不愛上珠算課,就由洪衍武出面,把珠算老師騙回家去,讓全班都跟著放假。而在體育課上,洪衍武又去指示陳力泉偷著把鉛球砸進了廁所茅坑,結果屎尿濺得上了房頂。

  還有一回,為慶祝“六一”,學校讓各個班級出黑板報,可洪衍武和陳力泉卻在“六一”早上早早兒來到學校,把各班黑板上所有的少年兒童都添上了胡子和眼鏡…

  那可真是鬧騰呀!純屬離經叛道,豪無限度地惡搞!

  不過,別看洪衍武和陳力泉這么能折騰。新的班主任對這兩個孩子卻不怎么追究。

  您想啊,對全校這么有知名度的孩子還追究什么?

  這個老師不傻,他可不想再變成下一個常顯璋或是班主任。尤其這倆孩子,還是連工宣隊和家長都沒辦法的學生,這位老師也自然更不想去做任何干涉。

  所以這么一來,洪衍武和陳力泉簡直像是撒了韁繩的兩匹野馬駒子,他們在校內校外都無所顧忌的橫沖直撞,胡作非為。

  以致于這倆孩子每天一出門,兩家的家長全心里打鼓,也不知在他們在外頭又會制造出什么樣的“精彩內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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