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東提出了三個條件。
第一,按教師家庭狀況,規劃幾幢公寓式宿舍。
第二,每個禮拜給全校師生發放一張肉票。
第三,給學生們統一制作兩套校服,給教師每人置辦兩套職業裝,包括學生的運動鞋,以及教師的皮鞋。
“這…小李同學,此三項條件,未免有些浪費啊。”
丁時孫微微蹙眉,臉上甚至還有幾分詫異,他原以為對方會提出什么捐款表彰,或是建筑物冠名權之類的要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對方卻提出了三點對自己毫無益處、且在他看來,完全可以克服的事情。
“是啊,李同學,這三個想法好是好,但開銷著實不小。就說公寓房,學校師資力量可足有幾百號人,按家庭每戶分配一套住房,那得花多少錢?還有什么校服之類的,你要知道學校可有上萬名學生,如果每人兩套校服加鞋子,至少需要四五十塊,單是這筆費用就得花好幾十萬,老師的西裝皮鞋就更貴。再一個,肉票,國家其實也有安排,只不過是每逢節日一次而已。這些錢如果能省下來,運用到教學中,天知道能新添多少教學設備,以及開展多少項實驗研究?”劉鮮明也提出了反對意見,如丁時孫的想法如出一轍。
張老師下意識地摸了摸光光的腦門,補充了一句,“還有一點,這幾件事一旦實施起來,時間一長,恐易形成慣例,若是…日后資金告罄,新來的老師沒有房間分配,新來的學生沒有校服發放,只怕…會出亂子啊。”
就連一旁始終沒怎么說話的趙無衣,也點頭道:“李亞東,我覺得張老師說得有道理,這樣不是長久之計。”
“那就讓它變得長久。”李亞東呵呵一笑。
他為什么提出這三點要求?
教學方面的事情他不會插手,也不宜插手,但這三件事情,關于生活方面的,則是他在北大兩年半的時間里,察覺到學校急需改善的地方。
老師的住宿環境就不再多言,為祖國辛勤培育下一代的他們,理應得到更好的生活條件。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不在乎現在逼仄的生活空間,那他們的家人呢?
有這樣一位父親或母親,孩子們的青春不應該被禁錮在陰冷、昏暗的小房間里。
還有服裝問題,不信你去燕園轉一圈,看看有多少學生身上還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作為高級知識份子的他們,難道不愛面子嗎?
家庭所迫罷了。
正如當年的蘇姑娘,李亞東第一次在學校禮堂見到她時,很清晰的記得她那條青布褲子的膝蓋處,就打了一塊黑色補丁。
別說學生,老師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雖然不至于穿打補丁的衣服,但你總能看到大多數的老師們,一年到頭、甚至是幾年時間里,換來換去也就那幾件衣服。
至于肉票。是,國家每逢節假日的時候,會發一張免費餐卷,可一年才幾個節假日?
這也就意味著,絕大多數的窮學生,一年也就能吃那么幾次肉。
而肉食品是蛋白質的主要來源,你再看看燕園里的學生們,十個有九個中都是面黃肌瘦,胖子更是比校領導還罕見。老師們也一樣。
這三件事情看起來似乎都是小事,或許也都能克服,但在李亞東看來,卻是一件大事。
北大畢竟是我國第一學府,不應該這么寒酸。
他本不是一個好面子的人,但在這件事情上,他確實感覺面上無光。
所以,必須改變。且他也有這個能力。
“李同學,你這話…什么意思?”對于金錢嗅覺最敏銳的張老師,兩眼放著光問。
“張老師剛才不是說…這樣一來會形成慣例嗎?那好,就讓它變成慣例!”李亞東呵呵一笑,“至于錢的事情,后期不夠,我再追加。”
“這…”現場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都有些傻眼。
捐了一個億,還準備追加!
這是準備以一己之力,養著整個北大師生嗎?!
“各位老師,反正我話盡于此,一點小小要求,你們如果不答應,以后我也不會再捐贈。”李亞東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必須答應啊!”
張老師也是急了眼,完全無視校長的存在,直接拍板道。
“這些要求…”鄭鮮明苦笑。
他第一次從一個學生身上,讀懂了兩個字——偉大。
“我北大育人如此,夫復何求啊…”丁時孫深深地看了李亞東一眼,無限感慨道。
臨近中午。
張老師早早的來到學一食堂,把那間往常只有德高望重的學者來燕園做學術交流時,才會啟用的一號包廂,給打開了。
吩咐食堂阿姨打掃干凈后,又跑到后廚,親自擬起菜單。
大廚陳師傅湊過來一看,嚇了一跳,“油燜大蝦、紅燒武昌魚、粉蒸肉、醬板鴨…我說,張老師,是不是哪位首長來了?”
不怪他這么驚訝,張禿子那可是出了名的摳門,什么時候見他這么大氣過,足足寫了十二道菜,而且幾乎全部是大菜。
“差不多吧…”張老師呵呵一笑。
見他如此模樣,陳師傅更詫異了,心思猜測到底是哪位首長要來?張禿子錢花了不說,居然還笑瞇瞇的,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
不會那幾位其中之一吧…
都是兩湖那邊的菜,可好像也沒聽說那幾人中有兩湖人啊?
“不是…張老師,你寫的這些個菜,燒我是勉強能燒,可材料呢?廚房里哪有這些好玩意兒?”
“放心吧,早就給你置辦好了。”
張老師話音剛落下沒多大會兒,就見廚房后門被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小伙子,背上還扛著一條鼓鼓的尿素袋子。
“張老師,菜加上調味料什么的,足足花了一百二十七塊!”小伙子愁眉苦臉道。
“一百二十七快?嗯…還好嘛,這點小錢沒事。”張老師頗為豪爽的揮了揮手。
弄得陳師傅和小伙子倆人面面相覷,猜想他今天莫不是吃錯了藥,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為了一厘錢的單價,能跟米販子耗一上午的張禿子嗎?
午飯點。
學一食堂里的人氣總是不低,大廳里的飯桌上已經坐了不少人,還有很多學生有序地排著長隊打菜。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眾人紛紛扭頭探去…
我的個乖乖,今個兒是怎么了,學校八大巨頭中居然五位齊聚,連杠把子都在。
原本還以為是來了什么大佬級的人物,結果抹亮眼睛一看,怎么走在最中間的、被眾人簇擁著的,是個年輕人?
“我去…這小子誰啊,這么牛氣?”
“沒聽說過小平爺爺有這么大的孫子啊…”
“你們發現沒有,除了丁校長跟他并排而行,王副校長和鄭主任他們,還稍稍落后半步。這家伙要不是‘阿哥’級別的,我把‘王’字倒過來寫。”
“倒你妹…就會玩這一套,敢不敢把‘岡’字倒過來寫?”
“倒就倒!”
學生們議論紛紛,猜測李亞東的身份,目前得到的一致推斷,便是“國孫”的檔次,且應該有兩把刷子,不然北大五巨頭肯定不能這么熱絡,那每個人臉上發自肺腑的笑容,可做不了假。
偏偏這時,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傳來。
“誒,這家伙很面熟啊,好像是我們系的同學。”
“我說兄弟,經濟系的吧,聽說你們那邊總有人想錢想瘋了,你還好吧?”
“就是,博愛眼科,專治眼疾,你該去上點藥了。”
“…好好,算我沒說。”
面對附近一幫人看傻子一樣的表情,那名同學頓時慫了。
實際上他自己心里都不信。
之所以感覺有些臉熟,此事說來就話長了,大約一年半前,某次宿舍停水,他走了大運,剛從水房打了一桶水,結果在回宿舍的路上,被四名學長攔路打劫了一半,其中就有李亞東。
包廂里,李亞東望著滿滿一桌子家鄉菜,多少有些感動。
“張老師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
眾人邊吃邊聊,丁時孫說道:“小李同學給學校捐了這么多錢,解決了困擾已久的一些難題,既然他執意不要其他的表彰,那就開個全校師生代表大會吧,至少口頭嘉獎還是要有的。”
“理應如此。”
“是啊,李同學為學校做了這么大貢獻,給全校師生都謀了福利,總該讓他們知道這一切是從哪里來的,我贊同。”
“必須的,我沒意見。”
幾位校領導紛紛頷首。
唯有李亞東訕訕笑道:“校長,這…就不必了吧。”
他并不是一個性格張揚的人,對于這些場面實在不喜。就如趙無衣早前所想一樣,他要真是圖名,大可以要求北大方面頒個獎章,甚至冠名一幢校舍,那以后北大里可就有幢“李亞東樓”了,校方肯定也會同意。
可他沒有。那樣并不能給他帶來什么快感。
“你先別忙著拒絕,我還有別的想法。”丁時孫說道:“之前在辦公室里跟你聊了聊,發現你的思想很開闊,對于很多問題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連我都獲益匪淺。我最看重的還是你的國際視野,那些正是燕園里的孩子們最欠缺的,他們就算基本功打得再好,看的書再多,說白了亦有種井底之蛙的感覺。包括我們的老師們,其實思想也很狹隘,跳不脫區域性的限制。我希望你能將自己在國外的所見所聞、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看法,以及一些人生感悟,包括成功經驗,與學弟學妹們分享一下,這對于他們來說,意義重大且深遠。”
既然校長都將此事提升到“意義重大且深遠”的層面,李亞東還能說啥?
也只能點頭同意下來。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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