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知道帶你來見了他之后,就可能回不去了。媽知道,媽都知道,媽跟你過了這么多年的日子,怎么會不了解你的心思?怎么會不了解你是個怎樣的孩子?如果老莫家里富有,如果老莫還有孩子,我早早的就帶你來看他了。如果他過的好,你不會這么在乎他?如果他不這么苦,你的內心也不會那么受折磨,更不會想著留下來…”
是啊…
所以,她一直在隱瞞著我,他不敢告訴我親生父親過的如此的糟糕,如此的需要人照顧。
“媽…”
“去吧。去吧。我的心思也亂了。如果你不去,那你就不是李菲;如果你跟著我,那你也不是我心目中那個善良的女兒。媽心里也難受,媽什么理兒都懂,可是,我這心疼啊…疼死啦…”她說著一個勁的錘著自己的胸口。
“媽!”我一把摟住了她,抱著她雙雙的哭了起來。
付香芹走了。從地上爬起來后,頭也不敢回的走了。
看著她的車伴著夕陽消失之后,我的心痛的要死。我知道,她一定是一邊開著車一邊哭著的往回走的。
但是,不管我與付香芹內心多么不舍,我依舊不能放棄我的生父。
我一步步的走回那個破舊的大院,輕輕的踏進去,望著四處堆積的廢品,我忽然靜止了。
我可以回頭嗎?
我可以,但是我不能。
父親他太苦太累。如果我放棄他,跟著付香芹回到市里去過好日子,我的良心會不安。如果長大后,如果他老死時,我會譴責死我自己!
那是一輩子的不安,一輩子的譴責,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債!
輕輕的踏著各種凌亂的東西走向老屋,腳步輕盈的不敢驚起一絲塵埃。
老屋的門敞著,他坐在正對門的椅子上彎著腰,左半邊身子很“自然”的僵硬,右肘落在膝蓋上,單手撐捂著臉。頹廢的身軀不時的顫幾下,卻不敢放聲的哭出聲來…
那刻,我忽然明白了付香芹為何讓我今天穿的如此華麗了。
她想讓我父親知道我過的是多么多么的好,她想讓我父親從衣服上了解到兩個家庭的差距。
但是,她也傷了我父親的那顆心,那顆見到我時原本就脆弱和不堪的心,
我輕輕的踏進門口,靜靜的看著他帶著軍帽低著頭。
“爸…”
人生中第一次那么發自內心的喊了聲爸爸,那種感覺真的好難形容。仿佛在天空中喊出了一個太陽!
然后,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他不是那個人前讓我喊爸,回家卻給我洗澡的男人;他不是履行公職,總是那么理性的警察;他是父親,一個真正的會如同太陽般照耀你一生的男人。
他聽見我的聲音時,身子猛的顫了一下,手禁不住的顫了幾下,而后慢慢抬起了頭。
他雙眼晃動著,一種不知所措的晃動。
緊張的看向我的身后,發現沒有付香芹跟著時,眼神又變成了疑惑。
慌張的拿起旁邊的拐杖,站起來,激動的擦掉老臉上的淚痕問:“你香芹媽呢?你…”
“爸,我不走了,我陪著您。”
他聽到后,整個人就像是吃了辣椒一般,一屁股蹲回板凳上,通紅的脖上激動的爆出了青筋,張開嘴說話都不成溜了:“不是啊!這…!我…!怎么!?你…”
他那激動而又復雜的表情,我至今都還歷歷在目。
父親為了我好,自然是一個勁的想要讓我回去。
但那只是客套話吧?
畢竟,在他那慌張的眼神,我能感覺到他是那么的在乎我這個女兒。
他拗不過我,見天也黑了,便囑咐我在家待著之后,一瘸一拐急急的跑到院子里去。很是熟練而姿勢極不協調的跨上那輛破三輪車,蹬著就出去了。
晚上七點的時候,聽見院子里的動靜,便趕緊跑出去。
父親從三輪車下來撐好拐后,單手拎起一個大包,用嘴叼著幾個塑料袋便往門口走。
我趕緊的伸手要接過來。
他拿下嘴上的東西,笑著說:“我去買了倆豬蹄子,你媽活著的時候就喜歡啃豬蹄,我琢磨著你也稀罕。”
屋里的燈光照著他的臉,表情中盡是說不出的滿足。看著他那模樣,我的心里也有種說不清的東西被忽然間填滿了。
他讓我先去吃飯,自己拎著被子去了西屋開始為我整理床鋪。
而他則抱著原本的舊被褥去東屋睡。
他拾掇那些破舊家具的時候,整個人的神態都是很緊張的。
看著我的時候緊張,說話的時候緊張,生怕我嫌棄他的緊張。
可是,我怎么會嫌棄他呢?
我不會。
我窮過,我餓過,我流浪過,我甚至差一點就當了站街女。
經歷過與沒有經歷過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怕苦,不怕心酸。
人活得越久,就越能體會到內心里的安穩和幸福感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風扇在一邊搖擺著時,就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家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十六歲的我,不知道未來與父親會過什么樣的生活。也許會很苦,但是,我不殘,我會憑著我自己的能力慢慢讓父親塌了的脊背直起來。
第二天的時候,張警官來了。
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有四五個。
付香芹心很細很細,所有我喜歡和用過的東西,一樣沒少。
可我只打開一個,就沒敢再打開第二個。因為看到那些東西時,一幕幕的回憶會讓人心里很壓抑和難受,怎么敢再去開第二個?
“我媽沒事吧?”我輕輕的擦掉眼淚問。
“沒事。”
“哦,她…”本來想問問她為什么沒來,但轉而一想,這還用問嗎?不來才好,她知道我不會離開,來了只會倆人抱一塊哭、一起痛。
何苦。
“你媽過段時間就來,張亮吵著要來,我也沒同意。”張警官說。
“哦,別讓張亮來。”我淡淡的說。
“嗯。”張警官很理性的應聲。眼中有點小意味我能覺察到。
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也應該是知道張亮喜歡我了。
父親看著張警官時,沒有再提讓我回去的事情。
如果是付香芹來,他會提,甚至會求。
可是,面對張警官的時候,他只是努力的將身板挺直,以男人對男人的狀態,感謝他。
張警官征求我的意見,是在這里讀高中還是去市里讀。我自然要留在縣城讀,離父親近些。
他聽后便答應幫我轉學籍和戶口的問題,并讓我放心,說李勝如果要來找我麻煩,他會來幫我。
父親留他吃飯,他自然是推辭。趁著天還亮著,便早早的回去了。
他走的時候,我沒哭,他也沒哭;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總是那么微妙和不同。同樣是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的人,心靈之間的距離卻不同。
我不哭,并不代表我不感恩他。
我感恩,十分的感恩。虧欠他們的,我會用余生慢慢的去彌補和償還。
晚上,等父親睡著后,我便打開了燈,小心的將那些行李打開。
付香芹知道我喜歡化妝,那是我跟馮艷在一起時染上的“臭脾氣”,上學的時候她不讓我化,在節假日的時候卻會陪我一起化妝打扮。
還有兩個箱子里是各種漂亮的衣服,甚至還有她為我十八歲成人禮時準備的一條紫色的晚禮服。不過,這件晚禮服是她當時陪我在市里逛街時看到的,但當時并沒有買。
沒想到,她這次竟然給我買來了…
我從里面挑出了幾件比較舊的和顏色不那么鮮艷的衣服后,其余的全都封存在了床下。
不是不想穿,而是不能穿。
父親是個收廢品的,而我怎么能穿的那么花哨?
既然選擇了住下,就該放棄那些繁華。腳踏在什么樣的位置上,就該選擇什么樣的方式生活,這叫做“知足”。
中途發現了一個檔案袋,打開后,才發現那是阿蛛死后留給我的“遺信”。
當年她死的時候,張警官去查了她的東西,她給我寫了一封信。不過,當時張警官說我太小,并沒有給我。
現在,我已經到了和阿蛛死時一樣的年齡了,思想也不再像十二歲時那么單純,所以張警官才敢將這封信給我。
這,是她自殺之前寫的…
希望大家不要吝嗇手中的鮮花,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