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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親生母親

  每當想到阿蛛時,我腦海中總會蹦出列夫托爾斯泰的一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阿蛛的不幸,是常人難以理解的;而難以理解的“骯臟”背后,是她不為人知的經歷。

  ‘李菲收’,三個字,就像是小學生的筆觸。

  她確實沒怎么上過學的。

  剛打開信封準備看的時候,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我趕緊將信封塞回行李箱,如果讓父親發現這封信,肯定會誤會我的吧?

  “爸?怎么了?”

  “還不睡嗎?”他輕聲問。

  想到他那個房間的門好像是合不攏的,肯定是覺得我這么晚還不關燈,擔心我在思念付香芹。

  于是,立刻關上燈后說:“睡,你也早點兒睡吧!”

  “好,好。”

  心里想著阿蛛會給我說什么,但是,又怕再驚擾了父親睡眠,便只能等著抽機會再看了。

  第二天,

  我正式的成為這個家的女兒。

  可是,父親死活不讓我干活,堅決堅決的不讓我碰那些臟東西。

  哪怕我換上了自己最破舊的衣服,他都覺得我穿的太干凈。

  可是我決定了的事,是不會變的。

  父親因為行動不便,除了幾個大店去自己收,其他的基本都是來送廢品的。

  而他將廢品歸類整理之后,再喊人將這些貨物送到更大的廢品站。

  白天的時候,有幾個人來拉廢品,見到我時便問父親,“這姑娘是誰啊?”

  父親告訴他們真相后,那群人非常震驚。

  震驚之余張羅著非要讓父親請客,父親笑著答應,一臉的開心。

  他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就去幫他整理。

  見我如此“不聽勸”,便也只能由著我了。

  很多臟東西,大夏天的味道特別難聞。每當我忍不住想吐的時候,我就想起自己的父親一定更難受、更想吐。

  這么些年,多少風吹雨打?他身殘的那么厲害都能忍受,我這么一個健全的人,有理由退縮嗎?

  因為晚上要招待客人,早早的干完活之后,父親便忙活著在家里擺了一桌。

  我在一旁服務著,他們一個勁的夸我,父親樂的嘴巴一直沒合攏過。

  看著他笑的時候,我的心里卻挺疼的。

  十六年了,他一定沒有這么開心的笑過吧?

  送走了眾人,借著酒勁,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李菲,想不想知道爸爸曾經的那些事兒?”他坐在椅子上,點上了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飄的很遠。

  “想聽,我還想聽關于我媽的事兒。”我說。

  當然,我說的媽,自然是指的那個已經死去的親生母親。

  記得陸歷離開之前,我聽陸峰講過一些,但是,那話語充滿了隱晦,至今我都不知道生母的名字。

  父親抽著煙,給我講了他的故事。

  他當年是個當兵的,干到了排長。

  帶著一幫新兵訓練的時候,因為新兵訓練上的失誤,他在保護新兵時,頭上被的碎片打了個坑。

  在床上昏迷了幾周,從閻王爺那回來的時候,左半邊的身子已經因為右腦的壓迫性傷害癱瘓了。

  傷殘退伍。

  如果是擁有勞動力的傷殘軍人,會被安排到一些后勤部門養老,但是像他這種情況已經被判定不具有勞動力,無法安排。

  當時,得到的撫恤金是非常高的,而且部隊也會負責一部分以后的醫療費用。

  拿著那筆錢回來之后,父親開始張羅著婚事。但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他。

  但父親沒有因為那些事兒讓自己墮落,努力的嘗試著要站起來,努力的學著用常人一半的身子生存。

  在這個縣城他只有一個大哥,但是大哥在當兵前就已經分家了,加之大嫂又刻薄,他只能自食其力。

  買了這座老房子和大院,就此安住下來。

  再后來,病痛引起的并發癥來了。

  各種頭痛,耳鳴,眼暈,左邊身子無法支配也出現了肌肉萎縮等一系列的毛病。但是,那些疾病在醫療費用里是不會全額報銷的,他需要支出一部分撫恤金來養病。

  通貨膨脹加劇之后,手中的撫恤金也越來越少。

  他想去掙錢,可是沒有人會要一個重度殘廢。

  他想嘗試自己干點買賣,可是手腳不便的也都以失敗收場。

  他要為以后做打算,他不能坐吃山空的吃撫恤金。

  能做的似乎只要撿破爛了,但他是個軍人,一個特別要臉的軍人。

  于是,他每天晚上十點出發,去翻垃圾箱撿垃圾。

  夏天還好,可是冬天的夜多冷…

  裹著厚棉襖都刺骨的冷。

  他可以選擇在白天有太陽的時候去撿,可是他放不下面子。軍人的面子。

  一天夜里,他撿垃圾的時候,見到一個比他還冷的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我媽。

  那么冷的天,我媽卻穿的很單薄。躺在天橋洞下瑟瑟發抖。

  那時候,真的冷啊!

  沒現在這么厚的羽絨服,父親那軍大衣也破的不擋風了。

  他看著你媽奄奄一息的樣子,便就把她抗到三輪車上帶回了家。

  那時候,縣城還沒現在這么大,城西還是個村。

  怕村里人念叨,第二天的時候,便又將母親送去了救助站。

  送過去之后,他不放心。覺得母親漂亮,隔了兩天,便又救助站看她。

  看到她瘋瘋癲癲的畏縮在角落里,身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時候,他拄著拐的沖進去質問:“這是誰打的!”

  工作人員看他穿著軍大衣,也知道他是個退伍軍人,比較謹慎的說:“這女人是神經病!來了就發瘋,打擾那些流浪漢休息,就被打了。”

  母親是被打怕了,見到父親后,直接跑過去抱住父親不撒手。死活要跟父親回家。

  救助站人滿為患,工作人員巴不得父親將她帶走。

  父親將她領回家養著,而后忽然有一天,母親的精神正常了!

  我知道我母親死之前一直都不正常的,所以迫不及待的問父親:“她真的正常了嗎?”

  “正常了很多。那時候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忽的就清醒了似的。說要走。”

  “你讓她走了?”我問。

  父親又點上一根煙,抽了兩口說:“她要走我也留不住,但是走了沒多久又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我看著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可能有點犯病了。那時候,就后悔沒在她清醒的時候,多問她點兒事。”

  “那我媽當時什么都沒說嗎?”我好奇的問。

  “其實,她不說我也能猜出點兒東西來。她沒事兒的時候就愛盯著我穿軍裝的照片看,一看就是一上午,有時候還會樂呵呵的笑。那會我就知道她以前跟當兵的談過戀愛。”他說著,指了指墻上老相框上那一張張的照片。

  “對!爸,我聽說過一些關于我媽的事兒,他們說我媽以前在漢江市最大的酒店當迎賓員,后來認識了一個部隊的當官的,只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欺負了。聽說,那個軍官老家是京城的呢。”

  想到這里,便又想起了陸歷,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日子過得如何。

  “嗯…”父親聽后,并沒有多么驚訝,將煙熄滅后,淡淡的說:“但是,我覺得男人應該保護好自己的女人,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愛她,就不該讓她變成瘋子…”

  看著父親慢慢攥起來的拳頭,我才赫然想起——他才是我媽真正的老公。

  “我不是你媽第一個男人,我知道你媽還生過孩子。”

  “難道我在這世界上,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或者姐姐?”我說。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說:“嗯,應該還有個哥哥,你媽不正常的時候嘴里不止念叨那個軍官,也會念叨兒子。

  “那次離家,應該就是去找他們,只是后來她應該是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了吧?就回來跟我過起日子來。我問她為啥又回來找我,她說因為我是個軍人,還說我的眼神像‘他’,我問他是誰、叫什么時,她就什么說話都不說了…”

  “那您知道我媽叫什么嗎?”我問。

  他搖搖頭說:“不知道。”

  “再后來,你們結婚了。”

  “嗯,花了錢給她辦了戶口,然后就結婚了。雖然當時,我看著她的狀態知道她肯定是又犯病了,但是,我還是跟她結婚了。畢竟我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他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我。

  他說出了心里話,他想有個孩子。

  “嗯,現在有了。”我笑著說。

  “呵…”他笑了笑,說:“是啊,有了。”

  “那后來,我媽為什么忽然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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