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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對不起

  他的臉很蒼老,但眼神卻是那么的明亮有神。

  若不是常年的半身不便,背也不會那么坨。我的高個子就是遺傳的他和母親。

  他靜靜的看著我,不敢多想卻又忍不住猜測的,嘴角開始慢慢的抽動…

  “這個女孩是?”他緊張的問。

  “這是你的女兒…”付香芹輕輕的說了句后,慢慢的移開了身子。

  當我整個人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拐棍松了。

  “啪”的一聲直直落地之后,整個人虛脫了似的跪趴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的眼淚頓時就決堤了!

  我從來沒想到血濃于水的感覺竟是那么那么的強烈!

  “這是我父親,這是我父親,這是我父親…”

  內心之中,那聲音一次次的撞擊著我,讓我一步步的走上去。一下就跪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手好老啊…

  好臟啊…

  可是,我卻愿意去觸摸。

  當我觸碰到他的手的時候,他抬起了顫抖的臉龐,那雙淚眼看著我,抖動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斜陽就那么打在他的臉上,他摘下破舊的軍帽,額頭的皺紋像是一道道的溝渠匯集在了一起。那么難看的面容,在微微一皺的時候,竟能輕輕松松擊潰我的心,眼淚竟會那般強烈的共鳴,共鳴的讓我涕不成聲…

  內心世界中,那扇象征著‘父親’的門開了!

  這般的清晰。

  李勝不是父親,是禽獸;張警官不是父親,他是善良。

  曾經我一直不知道擁有父親是什么樣的滋味,可是那刻我知道了。

  就是將你的心塞得滿滿的感覺。

  是生命中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替代的一種依靠,當我看到那雙深沉而明亮的雙眼,我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

  一個肯為了你犧牲所有,肯為了你而放棄所有,肯為了你而死的人。

  我陷在那種極度安全感的目光中。

  一旁的付香芹早已經哭成了淚人,捂著臉,蹲在那悲慟的顫抖著身子。

  他慌張的撿起拐棍,引著我們進了他的老屋。

  老屋是北方那種東西中三間屋的平房。

  里面很干凈,干凈的不像是一個收破爛的人。四處的家具很破舊,但是被他打掃的一塵不染。與外面相比,就像是兩個世界。

  墻上掛著一面黨旗和一面軍旗,兩面旗對著頭,很扎眼。

  而另一邊,老式的大相框上貼著很多老舊的照片。掃過去的時候,一片綠色軍裝照。他,曾經是個軍人。

  “來,恩人,喝水。”父親去洗了手后,端過了圓茶盤給我們倒水。

  付香芹沒有喝,情緒很低落的說:“恩人?我不是恩人,我挺自私的。”

  付香芹這幾年里,隔上一段時間就會默默的來看他。

  得知他被病痛折磨著,便每次都會來給他送些錢。但從來都沒有告訴他關于我的事情。她那么的在乎我,又怎么能說的出口。

  “十六了吧?叫,叫什么名字?”他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的搓著那雙枯燥的手看著我問。

  我從板凳上站起來看著他說:“李菲。”

  他平視著我,很使勁的眨了眨眼睛,將淚水壓回去后,笑著說:“真漂亮!真好!真好…”

  他的手微微抬起來,想碰我,但是仿佛怕把我白裙弄臟似的又收了回去,無措的在后腰上磨了磨。

  “李菲,你讓我們兩個說會話吧。”付香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說。

  “來這屋,這屋的風扇是我剛買的。”父親撐著拐杖,一顛一顛的推開了西屋的門。

  一張大床上,被子疊的很整齊。

  “坐床上。不臟,不臟。”他說著便去給我開電風扇。

  風扇打開之后,他便去了外屋。

  我悄悄的往門口移了移,想聽他們說什么。

  “老莫,我先跟你道個歉。我跟李菲生活了四五年了,到現在才告訴你,真是…挺自私的。”

  “恩人,我謝謝您。”

  他話音一落,外面便傳來拐杖落地的聲響。

  “起來起來!你這是干什么?”付香芹慌張的說。

  “恩人,您是真愛她,真愛她。我看的出來。真好啊。白白嫩嫩的,跟大戶人家的姑娘似的。只是…她,她媽呢?她親媽…”父親問。

  隨后,付香芹從我生母的死開始給他講我的經歷。

  講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她講著的時候,我就打量著這個臥室,墻上也有老相框,我走過去看到了他們的結婚照,也看到了我的親生母親。

  結婚照上,父親穿著一身干凈的軍裝,胸前帶著大大的紅花,一臉的幸福的笑。

  而旁邊的母親,卻沒有什么表情,冷冷的,那眼神哀怨中透著股子悲涼,嘴角冰冷,沒有一絲笑容。

  “這,就是我的父母了。”

  我靜靜的看著他們的合影,在心里默念。

  轉而看到一邊的電視機旁有個鞋盒子,盒子半敞著。

  我走過去,看見里面全是些別人丟棄,但是卻還很漂亮的女人戴的頭繩或者發卡。他是為我生母留的嗎?

  那刻,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似的,隱隱的疼。

  旁邊還有另外一個盒子,打開一看全是藥瓶子。

  藥瓶子都很新,標注著每天的用量。如此大大小小的藥盒,他真的病的很厲害。

  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瓶,心里很難受。

  屋外,付香芹講完了我的過往后擺出了問題。

  “昨天那個李勝又過來搶李菲,吵著說他才是李菲的監護人,我們不能把李菲交給他,所以,今天我才迫不得已過來找你。我想——”

  “——給你。我愿意把女兒給你養。”

  “真的!?”

  “嗯,我簽字,讓我配合著你們干什么都行。別讓她跟著我受苦,你是個大善人,跟著你,這孩子不會走邪路。我謝謝你把女兒教的這么好,真好,真好…”

  “這…你…你是真的愿意是嗎?”付香芹激動的語氣都變了。

  而我的心里卻被父親的話感動了。

  他是一個真正的父親。

  李勝拼了命的想要拉我走,而他卻毫不猶豫的送我走…

  “孩子大了,跟你粘一塊兒了。我知道有這么個閨女,我就滿足了。過年過節的,讓我去看看她就行…”他很“爽快”的說。

  “謝謝你,謝謝你…去看,我親自開車帶你去看…”付香芹哭著說。

  聽見他們擺弄檔案的聲音,知道他們是在準備簽字。

  心里忽然說不出的焦躁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總覺的疼,卻又不知道疼什么。

  亂,腦子里很亂。

  看著那個盒子里的女生的發卡,看著那盒子藥,心里焦躁異常!

  他不愛我嗎?他不想留我嗎?他心里一定很想很想!我能感覺到那種想,都快讓他崩潰了!

  “李菲!”付香芹在屋外喊了一聲后,激動的推開了門,臉上是種發自內心的幸福微笑。

  “媽。”

  “走吧,咱們回家吧。”

  “嗯…”我應聲,看向了她身后的父親。

  他發現我看他時,趕忙的撇過了臉去躲避我的目光。

  走出老屋的門口時,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他跟我一對視,眼中是滿滿的不舍。微晃的眼神中,一眼到底,都是讓人心慌的濃濃的愛!

  “走吧。”他“微笑”著說。右手緊緊的抓著左臂和拐杖,使勁的挺直了身子,想讓我覺得他偉岸。

  付香芹抓住了我的手,對他說:“老莫,你放心,我會經常帶她來看你的。”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他仿佛覺察到真的要分離似的,目光不再躲避,一直盯著我看了起來。

  付香芹拉著我的手往外走,他艱難的跟在后面,一瘸一拐,不小心碰到了一小堆啤酒瓶后,差點摔倒。

  踉蹌的彎了彎身子后,趕緊激動的站直了身子,抬起頭發現我看他之后,趕忙的使勁的擺手,“去吧…去吧!快去…”

  我回過頭,心里每走一步都拉扯的厲害。

  到了大門口,我又回頭。

  他急急的已經追到了跟前,那張老臉上已經控制不住的掛上了淚。

  發現我看見他流眼淚,便趕緊的使勁擦了兩把,“笑”著、顫抖著嘴唇,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看著他那含淚的眼,看著那深沉的目光,看著他抖動的腮幫,我的心好疼好疼…

  “李菲。走了。”付香芹說。

  “那…那我走了。”我站在父親面前,心內發顫的說。

  他看著我使勁的擠眼,使勁的“笑”,使勁的點頭。

  付香芹的心情相對來說輕松些,但我不一樣…

  回頭,看到父親扔站在門外那看著我們。

  傍晚的斜陽將他的身影拉的好長好長…

  他看我望他,轉過身捂著嘴轉身,一步步踉蹌的進了大門。

  那后背在轉過身去時,像是突然塌了一般的彎了下去。

  看著父親那背影,我的心里真疼,眼淚嘩嘩的掉!

  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我每一步都走的疼。

  腦海里,全是父親那疼愛眼神,那彎了的身子,那個小盒子里的發夾,那滿滿的一盒子藥…

  他那么苦,他是那么的苦啊!

  我們一步步的朝著車走去,就要踏出小路的時候,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流著淚的看著付香芹的背影。

  她的身子輕輕的一抖,慢慢的轉過身子,看著我跪著的時候,那眼淚頓時就奪眶而出!

  “媽!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放心不下他啊!媽,對不起…”

  我雙手撐在被夕陽映紅的小路上,痛哭著底下了頭…

  眼淚滴在干硬的泥土地上,心里翻江倒海的痛。

  往昔付香芹對我呵護的一幕幕在腦海中翻滾。

  她輔導我寫作業時帶眼鏡的樣子,拿著我成績單微笑時樣子,給我梳頭發時開心的樣子,帶我逛街一個勁給我試衣服,夸我漂亮的像個模特的樣子…

  而我則會在她面前撒嬌,我會從后面抱住她的腰嬌滴滴的喊“媽媽,做什么好吃的給我?”,我還會時不時的吵著要跟她一個屋睡覺。

  我喜歡摟著她,抱著她,依賴著她!

  那種溫暖,從今以后怕是就斷了。

  因為我放不下自己的父親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她流著淚蹲下了身子,扶住了我的雙肩。

  “媽…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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