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李勝不相信張警官說的話,硬要將我抬走。
張警官則立即叫下屬,將他們圍了起來。李勝知道張警官是認真的,更知道我親生父親出現后情況就真的逆轉了。所以,十分的不甘。
離開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神依舊充滿憤恨…
而我的心卻是空空的。
我已經不是孩子,我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我要去見我的親生父親了。
可是,我的心里卻總有種說不出的慌張,慌慌的,很慌…
尤其是看著付香芹的眼淚,我就更慌了。
回到家之后。眾人都不言語了。
氣氛徒然變得有些尷尬。
“我不想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對坐在沙發上發呆的看著付香芹說。
付香芹抬起頭看著我,眼神中微微有絲我捉摸不透的東西,像是可憐,又像是舍不得。
“媽…”我過去輕輕的挽住她的胳膊,“媽,你為什么哭?有了我親生父親的消息之后,是不是經過他同意,我就可以回來了?那不是好事嗎?他沒有養育過我,是你養育了我、教育了我。所以,我是不會離開的,您也不會讓我走對嗎?”
她聽著我的話卻底下了頭,兩行熱淚流下來之后,還是一聲不語。
張亮拖個板凳蹲到她面前問:“媽!你哭什么?李菲這不是留下了嗎?你還怕她走啊?”
付香芹看著張亮很是輕聲的說:“你先回屋去,我跟你姐說會話。”
“說話還帶背人的啊?真是的…”張亮不樂意,但還是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張警官去警局處理我的事情,此刻客廳里只剩下我跟付香芹兩個人了。
“李菲,有沒有怪媽沒早告訴你?”她問。
“您不告訴我,自然是有你的理由。我不怪您啊。”
“你想不想知道關于你親生父親的事情?”
“不想。”
我很肯定的回答。可是,回答了不想之后,心里卻異常的慌亂。
悶的發慌。
仿佛是背棄了傳統人倫的一種壓抑。
“媽知道你親生父親已經有三年了。”
“三…三年了?”我詫異的問。
“準確的說是四年,采集了你的信息不久之后,你爸在警局就查到了關于你親生父親的消息。DNA比對也是百分之九十九。他當時很高興的給我打了電話。可是,我不開心,因為當時你正在努力,努力的學習,努力的奮進,看你那么努力,我便將這個消息掩埋了起來。想著等你擺脫了陰影之后,我就帶你去見你親生父親…”
“咱們現在就很好,我不去。”
“對,咱們過的很好。你爸雖然撤職,但是后來也恢復了;我也升職了,我們倆人工資高高的夠供養你們兩個孩子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所以,所以我那么愛你,我那么愛你…我怎么,怎么舍得讓你離開…”她說著眼淚又猛了。
可是,我卻不解了。
她的眼淚讓我越來越疑惑,也越來越好奇。
親生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是不是陸峰嘴中說的那個軍官?那個讓我媽魂牽夢繞的軍官?
看著付香芹哭的如此傷心,我的心里就更沒底了!
我已經表態不會離開了!
“媽,我不管我親生父親如何的富有或者如何的疼愛我,我都不會離開您。別哭了好嗎?”
她聽我一說之后,身子卻微微的一顫,“好,等中午你爸拿回資料來之后,我就帶你去見他。”
她說完擦了把眼淚之后,就回屋躺下了。
我靜靜的坐在沙發上,腦子里空空的。總覺的她的神態是那么的反常…
回臥室,經過她房間的時候,她側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口。
窗外的陽光映著她的輪廓,很傷感的輪廓。
我回到臥室,坐在床上發呆。
不解的發呆。
張亮推開門進來,半蹲在我面前,很認真的問:“李菲,咱媽下午帶你去見你親生父親?我都偷聽到了!到時候我跟著你一起去。如果那個人跟李勝似的,我拼了命也讓他放你走!”
“你讓我靜靜行嗎?”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壓抑。
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李勝一樣的,張亮的腦子卻一根筋似的抗拒除了張警官以外,任何跟我有聯系的男人。
中午的時候,張警官拿著一個檔案袋回來了。
這次再看他的時候,我卻莫名的懂得了這些年來,他為何對我總有層隔膜了。
當年我的DNA信息比對成功,找到我生父的時候,他或許就已經預見了這一天的到來。男人是理性的,他不像付香芹那樣感性。
所以,他不會為我付出太多的感情,付出的少,失去的時候就不會那么痛吧?
而且此刻,他看我的目光,就已經開始微微的變化了。
準確的說是客氣了。
他見我盯著他手里的檔案袋,臉上微微有點尷尬。有點不好意思的從我身邊走過,徑直去了臥室。
“香芹。”
“回來了…”
“嗯,拿回來了。下午我帶你們去吧?”張警官說。
“我帶著李菲去吧。我自己去就行,又不是去了一次兩次了。”付香芹說。
她去過很多次?
她跟我親生父親認識嗎?
中午吃飯時,付香芹沒胃口,愣怔的坐在那看著我發呆。
我讓她吃,她就低頭吃兩口,跟丟了魂似的不踏實。
張警官讓她趕緊吃,她放下筷子說:“我想了一下,要不還是我自己去吧。”
“你自己去?”張警官不解的問。
“檔案里有文件,我把情況給她親生父親說下,然后讓他簽字之后,我拿回來就行!不行我拉著他去民政局,直接把李菲的各種關系都弄過來。”
“你…”張警官一下跟噎住了似的,轉過頭看了看一聲不語的我后,回過頭對付香芹說:“你,你覺得她親生父親能同意嗎?”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付香芹目光一定的說,轉而又衰弱下來補充說:“當然,如果李菲不去的話,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那就別讓李菲去了唄!”張亮在一邊插話說。
張警官看著我問:“那李菲的意思呢?”
“甭問李菲,李菲不去!”張亮嚼著飯說。
“我…”
我放下碗筷,看著他們“期待”的目光說:“我…我想去看看,只是看看,我…我如果不去看看的話,我總覺的心里慌慌的。”
我如實的說。
付香芹的表情瞬間就僵住了。
張警官則低頭扒飯,不再說話。
“也是,媽!就讓李菲去看看唄!我也跟著去!”張亮說。
夏天午后的太陽很毒。
付香芹讓我睡個午覺后再去。
兩點半的時候,她準備好了檔案,叫我穿上了前一陣剛買的一件看起來很時尚的白色連衣裙。
“干嘛穿的這么華麗啊?”
“好看唄。”她說著去拿車鑰匙了。
張亮要跟著,卻被付香芹噴回去了,我倆坐上車,一路向南。
看到向南的時候,我隱隱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陸峰說跟我媽相戀的那個軍官是京城的,而高速路在北邊,在漢江市駐扎的部隊在東邊,這會卻向南開?
“媽,他在哪兒住啊?”
“宏仁縣。”付香芹淡淡的說了句,墨鏡下我看不見她的眼神。
我們所在的漢江市是三線城市,而宏仁縣是我們的下屬縣城。聽說是一個很貧窮的四線城市。
那么窮的地方,應該不是陸峰最終說的那個軍官了吧?
“那么遠啊?”
“嗯,你親生母親就是從那開始一路走到我們市的。”她一邊開車,一邊說。
我看著路邊的風景,腦海里卻是那個挺著大肚子瘋瘋癲癲在四處游蕩的生母。
那么遠的路,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市里去的,她為什么要去市里?
“媽,咱們今天要見的這個男人,他跟我生母是正式的夫妻關系嗎?”
“嗯,是正式的夫妻。”
車足足開了兩個小時,才開到縣城。
“你來過這里?”我看著她仿佛對每條街道都很熟悉。
“來過好幾次了。”
“哦,還很遠嗎?他在鄉鎮還是縣城里住?”
“不遠了,就在城西。”我簡單的應聲,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的呼吸都開始變的急促。胸口極不安穩的起伏著。
車開到了城西。
但是,城西不怎么干凈,四處都是些城中村,依稀的幾個高樓很不協調的矗立著。
從一條柏油路上一拐,進了坑洼的泥土路,透過擋風玻璃,我看到遠遠的地方有個破舊院墻。
上面寫著“收廢品”。
我隱隱的就覺得可能是那,心里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極大落差!
他是收廢品的嗎?
離著那個院子還有幾百米遠的距離,付香芹將車停在了路邊。
“前面的路坑坑洼洼的,咱們車底盤太低。在這下來吧。”她說著,雙手依舊攥在方向盤上,并沒有下車的意思。
“他…他是收破爛的嗎?”我也沒有下車的問。
“嗯。”
“咱們這過去?”
她悶不做聲。
在車里開著空調,“靜止”了三四分鐘后,她妥協了似的打開了門。
夏天四點鐘的太陽依舊炙熱,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鞋子都被塵土弄臟了。
院墻上用藍色油漆寫著的“收廢品”三個字,越來越清晰。
離得近了,便飛來一股垃圾所特有的餿味。聞著那味道,我的心里就打起鼓來。
院子很大,四處很是有序,廢品分置歸類為一個個的小山。
我故意慢了幾步,讓付香芹在我身前,我站她身后。
付香芹腳步停下之后,我微微擺頭,看見了一個瘦高的男人在一堆白色塑料桶中收拾著什么。
他好像收拾了很久了,白色汗衫已經濕透,當他直起身子時我發現他的背,坨的很厲害很厲害。
“老莫!”付香芹喊了一聲。
那人從一堆白色塑料的廢品中回過頭,看見是付香芹之后,一臉興奮,“呀!恩人來了!等等我,我馬上出去!”
他說著一轉身,轉過身的時候,我的目光又一次怔住!
他下身穿著的是一件老式的綠色軍褲字,且拄著拐!從他走路的姿勢來看,他左半邊身子幾乎是癱瘓的…
他用右手使勁的扒住左手和拐棍,一顛一顛的走來。
越來越近,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晰。
待我看清那張臉的時,心臟開始猛烈的搏擊起來!
他看見我的臉的時候,頓時也靜止住了。
我們兩人就那么靜靜的對視著彼此的臉,那張遺傳的那么像的臉!
太像了,我長的太像他了!
他那么高,那么瘦!那雙眼睛那么的炯炯有神!
我想退縮,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的眼內會不自覺的流出淚來!?
為什么我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會禁不住的想喊聲爸爸!?
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我的心,忽然那么痛那么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