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三年的春日格外和暖,賢雅對鏡往挽好的髻上插一支束華簪,只見鏡中自己美目流轉,紅唇微揚,說不上來的明艷端莊,嫵媚妍麗,不由心情大好,緩緩哼起了一支清平小調。
她一面整了整身上的妃色古紋雙蝶云形千水裙,站起身輕輕旋轉了幾下。自小她便知道自己是美麗的,偶爾有皇室子弟進府向她爹請教學問,見了她,每每要呆上半響。
賢雅心內不是不高興的,自己是太傅獨女,又是姿容美麗,自然前景無量。
綠蘿叩門進來,俯聲道:“小姐可好么?黃侍郎家的公子在府外等候多時了。”
賢雅細細打量她,綠蘿這丫頭這兩年是越發出挑了,身上雖只著一身簡素的百褶如意月裙,卻仍掩不住一雙黑白分明水銀丸似的眼睛里,盼顧流轉的清麗光華,身形柔弱,只覺姿容秀雅,我見猶憐。
她心頭微有不悅,拍桌怒道:“最近膽識見長,竟敢催起我來了?”
“奴婢不敢,小姐息怒。”綠蘿忙跪了下去。
賢雅冷哼一聲,也不理她,理了理頸側流蘇,唇角含了抹暖笑,轉身走了出去,裙裾飛揚,腳步卻是輕快的。
出了府門,只見府外候了輛馬車,倚在馬車上的人身長玉立,朗眉星目。他見了賢雅,平素冷淡的眸子里漾出欣喜的光來。
“黃大哥。”賢雅飛奔過去,停在他身側。
“賢雅,你來了。”他含笑看她,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此舉雖然逾越賢雅心中卻是歡喜的,也便不和他計較。
黃佩伸手扶她上了馬車,車夫駕馬前行。賢雅撩簾望去,只見一輪暖陽自東方冉冉升起破開稀薄的云霧,灑下千萬縷金光來。她側身問道:“我們今日去哪?”
“秘密。”黃佩只輕輕吐出兩個字,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側。賢雅臉頰突兀的紅燙起來,握緊手中繡帕,垂了頭,閉口不言。
馬車出了盛京,因是春日,所過之處綠意漸濃。隨后停在芳草青碧之處,一泓清泉自山巒之上流瀉而下,晶瑩碧透,發出清脆地聲響,不知名的野花漫山開遍,散著清幽的香。
賢雅久居盛京,竟是從未看到過這般景致,不由欣喜萬分,奔至清泉處,掬起一捧清水痛欣了一陣,仰頭道:“這水真甜。”
黃佩怔怔看著她,竟似癡了一般。
“黃大哥。”賢雅臉上作燒低低喚他。
黃佩回神,似也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賢雅,你站著別動,我有東西送給你。”
賢雅聽了他的話一時怔在那里,竟真的不再動彈。只見黃佩拿出一只彩色玻璃蠱,揭開蠱蓋,有斑讕的色彩流泄而出,竟是幾百只迎風而舞的蝴蝶翱翔在天地間,美艷不可方物。
其中有兩只竟停在了賢雅的肩頭,緩緩伸展著纖細的觸角。賢雅合了嘴,忍住溜至嘴邊的一聲驚呼,只怕驚飛了它們。
“雅兒,你真美。”黃佩走近,握了她的手緩緩道,眼底是掩映不住的驚艷之色。
“不,美的是蝴蝶。”賢雅愣愣道,卻直直盯著他急速靠近的臉,心跳如擂鼓一般,幾乎要跳離胸臆。
“你美過蝴蝶。”黃佩低喃一聲,輕輕吻上她微啟的唇輾轉反側,卻又如此的小心翼翼。
賢雅生平從未與男子這般親昵過,不由臉面通紅,心頭激起千層漣漪,又似勾了一點甜糖在心頭,漸漸化開。
唇齒分離,她已是面色潮紅,氣喘吁吁。黃佩攬她入懷,下巴抵在額上,輕聲道:“雅兒,過幾日,我便叫我爹來你府上提親可好?”
賢雅羞澀不已,緩緩點頭。
“你答應了?真好!”他揚唇而笑,眉目間欣喜似孩童一般,將她抱的雙腳離地,旋轉起來。
賢雅眼前是黃佩暖如春風的笑臉,裙裾飛揚。她看著他眸中的自己,明艷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牡丹。
直至月上柳梢才回至府中,賢雅輕手輕腳欲回至自己房中,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
“雅兒,你今日去哪了?怎么大半夜的才回來?”
她心下一驚,只見石亭內坐了一個人,須發皆白,不是爹爹卻又是誰?她不由骨朵了嘴道:“爹,你大半夜的坐著也不點盞燈,是想嚇死女兒么?”
“明明是你晚歸,卻還怨爹不點燈,這般性子,入了宮可如何是好?”
“入宮?”賢雅挑眉,心內卻無端咯噔了一下。
“是啊。”太傅自石凳上起身,就著月光,賢雅漸漸看清他的臉,眉目間的神色卻是愉悅的,并無半分惱意。“你還不知道吧,今日宮中有內監進府宣旨,因你德容兼備,特選你入宮為妃,這可是極大的喜事。一般官臣之女入宮,都要從美人做起,你入宮便為妃,也算是給了爹極大的面子。”
賢雅唇齒間還殘留著黃佩方才親昵撫觸過的暖意,身子僵直起來,入宮為妃,原本是她一直期盼的,如今聽在耳里卻只覺異樣,心中思緒萬千,一時愣在了那里。
“可是歡喜傻了?圣旨已下,過幾日便要入宮了,你這些時日便不要野馬似的亂跑了,好生準備著吧。”太傅笑道。
“圣旨已經下了么?”她訥訥開口道,聲音暗啞異常。
“自然是下了,不下爹如何能同你說這些。”暖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太傅負了手緩緩走了開去。
賢雅回至房內,腦中一片錚然亂響,呆呆坐于床前。她確是喜歡黃佩,可是…妃位卻是她自小的夢想,又該如何取舍?
她心中急痛,眼里落下淚來,手中繡帕捏的變了形。
“小姐…”綠蘿打水進屋,見了她臉上未干的淚痕,也是一怔。綠蘿緩步上前,只掏出懷中繡帕,輕輕擦干了她面上淚痕,“小姐…可是為了圣旨的事心憂么?”
“綠蘿…你說我該怎么辦?”賢雅握了她的手急聲道。
“依綠蘿看…小姐只能斷情。圣旨已下,若小姐抗旨不遵只怕連著老爺都要受到牽連。”綠蘿冷靜道。
“是啊…我又還能有什么選擇。”賢雅怔然,熱淚自眼角滑落,心中卻是悲愴不已。她不由起身,自柜中拿出一個鑒金描花檀木盒,開了盒蓋,里面是黃佩素日送她的各色玩物。
她心下一橫,徑直將木盒扔往窗外,心中不忍,不由俯在床上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