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中一恍而過,轉眼便到了入宮這日。賢雅穿了七鳳朝珠嫁衣坐在床上,額前是細碎的水晶流蘇。
綠蘿趁了鋪床的間隙,避了一眾喜娘的耳目,俯在她耳側悄聲道:“黃公子已經不吃不喝候在府外兩天了,小姐可要見他?”
賢雅心下一痛,手指被細密的絲線割傷,流下殷紅的血珠來,口里仍是冷聲道:“不見。”
“知道了。”綠蘿順下眉目去。
賢雅復又攥了她的衣袖,拼盡最后一絲心力咬牙道:“你告訴他,怪只怪他不是皇上,我的身子,并不由我的心。”淚水滾落下去,她飛快抬手拭去,臉上展開抹歡愉的笑意,迎上一眾喜娘探究的目光。
綠蘿點頭,躬身退了下去。
在熱鬧的鞭炮聲中,賢雅拜別父親,坐上描鳳鑒金的大紅橋輿,喜帕落下的那一刻,仍是掃見了黃佩蕭瑟離去的背影。
婚禮極盡奢華,皇帝是個溫柔靜默的男子,待賢雅不能說是不好,日子平靜安寧,卻總覺缺了些什么。
后宮深院,每每只聽得黃佩晉升的消息。他本就是英武聰慧的,入宮前托綠蘿帶給他的那番話便是為了激他,他果然不令她失望。他好了,賢雅心里便也會安妥些。
綠蘿容貌清麗,皇帝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日漸多了起來。賢雅雖不愛他,但眼里也容不得沙子,便打發綠蘿去了浣衣局。
這一日,皇帝用一塊蘇杭彩緞蒙了賢雅的眼睛,說是要給她個驚喜。她難得見他這樣,便也陪著微笑。
皇帝引她走至一處空地,便摘了蒙眼睛的彩緞。映入她眼簾的是一處纖麗的樓閣,皇帝引我進去,樓內華麗異常,黃梁上雕著鳥獸花卉紋飾,一套玉蘭緙絲屏風橫立其中,朱紅窗欞旁放著兩把做工精細的玫瑰椅,寶鼎內融著百和香,一側的紫檀木書案上擱著舊玉子母貓筆架。
賢雅素喜華麗,這樓竟似照著她的心意建造的一般,不由歡喜起來。“賢妃,可喜歡此樓?”皇帝問她。
“皇上送的,自然喜歡。”賢雅點頭含羞道。
“這還得多虧了黃愛卿出的主意,此樓正是由他監造的。聞得朕要在后宮中建造樓閣,他便自薦圖紙,還捐了修建此樓的銀錢。”
黃佩…賢雅踉蹌了一下,怪不得…怪不得這樓竟如此眼熟。
她依稀記得幼年之時,騎在他肩頭去看元宵花燈,一手拿一串冰糖葫蘆,見了臨江處一所纖細樓閣,便含了笑拍手道:“黃佩哥哥,雅兒長大了也要建那樣的一處樓閣。”
黃佩順了她的視線望過去,也是微笑起來,側了頭問道:“那雅兒想要在這閣中擺放些什么物事?”
“我想要爹書房里的舊玉子母貓筆架,娘臥房里的玫瑰椅,還有…”她掰著手指細細算道,認真的神形逗的黃佩笑出聲來。
他復又斂了笑意,做出一本正經的神氣來,握著她的手道:“若真的建了此樓,我們便在每一層樓的梁角刻上賢雅二字可好?”
她看著他明凈潤澤的淺色眸子,大力點下頭去。
賢雅回神,自沉郁的回憶里抽出身來,一面仰頭看向梁角,竟真的篆有賢雅二字。指尖微顫,眼里怔怔落下淚來。這么多年了,他竟還記得,身子微有些踉蹌。
皇帝扶住她,蹙眉擔憂道:“賢妃,你怎么了?”
她拭去眼角淚滴,屈膝俯身道:“臣妾見皇上為臣妾造了此樓,心下感動故此落下淚來。”
皇帝聽得此言,唇角含了抹暖笑,扶她起身,伸手輕輕抱住她。
賢雅倚在他懷中,一顆心卻漸漸飄向了別處。
忽一日,賢雅在御花園中遇見新晉了純妃的綠蘿。綠蘿見了賢雅,眉目間微有愧色。賢雅冷冷看她一眼,并不多言,欲轉身離去。
她卻低低喚道:“小姐。”
賢雅頓住,唇角漾起一抹冷笑,回身道:“你如今已封了妃位,再喚我小姐,不怕惹人笑話么?”
綠蘿聽了此言,竟直直朝她跪下去,眼中含淚道:“綠蘿對不起你,但綠蘿并未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若早知如此,那日午后,我定不…”
“夠了。”賢雅揚手止住綠蘿,整了整身上的蜜色裙裾,并不想因了她壞了自己連日來的好心情。她靜靜看著冬里破云而出的暖陽道:“你既承寵,自有你承寵的因由,本宮犯不著為著這個生氣。以后在宮中遇見了,照著禮制稱呼便可,再這般亂喚,沒得讓人疑心我欺辱你。”言畢,賢雅再不看她一眼,踏上石橋,緩緩往賢雅樓走去。
賢雅心中并不恨她,也無何可恨,但她確實在這深宮之中壓住了自己所有的光芒,令自己的美貌全無用武之地,故此心中不悅,待她冷淡。
走至賢雅樓前之時,賢雅身子卻微覺異樣,手腳沉軟無力,胃中翻騰欲嘔。她抑住直涌上來的惡心感,走入樓中靜坐了片刻。心中卻疑惑不已,風寒已好了月余,卻又如何會這般不適,月信又遲遲未來,難道…
賢雅悚然一驚,一時間手腳虛軟不已,手中茶杯直墜下去,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裂響。
“不會…不會的…”她大力的搖頭,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合了嘴,指尖顫抖的撫上小腹,心中惶亂的沒了主意。
瘦長的手指搭在一方素色絲帕上,帕下是賢雅急速跳動的脈搏。
“怎么樣?”她沉聲問,嗓音因為緊張,微有些沙啞。
“恭喜娘娘,確是有喜了。”胡須皆白的大夫含笑拱手道。
一顆心直直墜了下去,賢雅強自鎮定的喝了口茶,指尖顫抖的幾乎握不穩茶杯。
“老夫給娘娘開些安胎固體的湯藥?”大夫輕聲問。
“不…”她出聲,牙齒微微打顫,心下一橫定定望著他。
“給我煎一碗墮胎藥。再有,今日之事,你若敢說出去,我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賢雅咬呀道,眼中冷意斐然。
“謹遵娘娘吩咐。”大夫打了個寒噤,垂了頭,再不多看她一眼。
賢雅遣人將他送出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