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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踏上歸途

  黑暗寂靜無聲,有絲絲綿密的痛楚迸裂開來。這痛楚卻并不似由肺腑處而來,忙亂的影像自腦中閃過,有強烈的光線直刺過來,桃花下意識的閉緊眼睛…

  “光線?為何我感覺得到光線的存在?”心下一驚,她猛然睜開眼睛。

  陰暗灰霾的天,遠處樹林的枯枝上系的是大片翠碧的霞影紗,迎風而舞,如云霧般繚繞枝頭。蓮清色云袖,裙裾上是兩只翩躚欲飛的蝴蝶,秋草凄迷。

  李華合目臥在這一片萎黃中,束發的玉冠歪在一旁,冷薄的唇上依著一抹笑意,卻是再無聲息。

  桃花怔然,淚水自大睜的眼眸中汩汩而落,手中玉匣滾落一旁。她憶起那日自宮外回來,手中握著這青玉小匣,被李華撞見,這藥定是被他換了的,卻不知他是從哪里尋來這能令她失而復明的丹藥。

  這般的傻…她撫上他冷若寒冰的頰,“這世上沒了你,我活下去,又有何意義?”手指僵直的伸出,她撥出腰間短刀,揚手毫不猶疑的朝胸口處直刺而去,身子卻被人大力推開,手中短刃錚然一聲落在地上。

  “皇上!”這喚聲凄冷如刀,直入心肺,緋色裙裾似一團燃燒著的烈焰,鬢歪發散,推開桃花,撲至李華身側。

  來者身子瑟瑟而抖,猛然轉過身來,卻是多日不見的蓮美人。她眼中仇恨幾欲將桃花吞噬。她厲聲道:“你害死了他,卻還有臉待在他身邊。”

  像被千百道利刃擊中,桃花惶然一驚,被這話中的冷意逼的倒退了半步,眼眶干涸不以。

  蓮美人冷笑出聲,素日美麗清雅的容顏扭曲而瘋狂,卻有淚水自眼角潸而下,俯身撿起桃花落在地上的短刃,咬牙道:“你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陪他死,你只配永生永世的活著,日日被內疚痛楚折磨,不得安生。”話畢她手中短刃直刺而下,緋色衣衫里的殷紅層層透了出來,卻是無聲,慢慢倒在李華身側。

  “不…”桃花捂上眼睛,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寂冷的秋風中,逼入肺腑,胃中翻騰欲嘔。

  李華臥在這秋風里,唇畔是暖然的笑意,身側隨他而去的是比桃花待他更為堅毅用心的女子。

  無上人間再無她的位置,漫天的昏黑,秋風將桃花纖細單薄的身子吹落在地,再無知覺。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林晚焦急的臉,眼眶紅腫。他見桃花醒來,神色微緩,啞聲道:“姑娘醒了。”

  桃花心中是無盡的冷涼,費力攥住林晚的衣擺,“皇上呢?”

  林晚眼眶一紅,以袖拭淚道:“稷親王已照著皇上的遺愿將他火化了,骨灰命人帶去江南,灑在山青水秀之處。”

  “為何不告訴我?”她掙扎著起身,聲音嘶啞。

  “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稷親王也怕姑娘傷心…”

  竟是連最后一面也不能見了么?桃花閉上眼睛,淚水自眼角滾落。一顆心卻是空了,連疼痛都不再有。

  “姑娘勿要再傷心了,姑娘已是有了身孕的人,要好生愛惜身子才是。”林晚婉言相勸道。

  “你說什么?”桃花猛然睜開眼睛,愕然的看著他。

  “姑娘不知道么?”林晚眼中閃過訝異之色,袖手道:“姑娘昏迷的時候,稷親王請了太醫來瞧,太醫說,姑娘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桃花驀的憶起德勝行宮那日夜間,為了忘卻的絕望纏綿。

  她指尖顫抖的撫上小腹,“我卻是…要做母親了么?”她潸然淚下,“我是要隨李華而去的。有了你,我又如何隨他而去?”她身子瑟縮了一下,不由伸手環住雙肩。

  林晚見她這般,搖頭嘆息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桃花日日坐于房中,水米不進,身子日漸瘦了下去。

  這一日隱約聽得叩門之聲,她并不理會,那人卻兀自推門進來。

  背著光,見來人著一身灰色僧袍,順發皆凈,手中持一串佛珠,神色溫和明凈。一雙黑如墨玉的眼睛望著她,卻是張霍霍。

  桃花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綰兒妹妹連我也不愿再見了么?”他微笑道。

  “你…如何…?”桃花怔然,指了指他灰色的佛衣。

  “我已是出家之人了,這次來,正是與你道別的。”

  “什么?”她驚詫看張霍霍,復又想起季殊的死,一時默然,怔怔道:“你走了,張將軍怎么辦?”

  張霍霍唇角勾了一抹溫和笑意,緩緩撫上掛于頸間的一只素玉瓷瓶,暖聲道:“我已為張家的門楣臉面活了許多年,也錯失了許多真心待我的人。后半輩子,我只想一心一意的陪著她。綰兒…”他抬頭看桃花,緩緩走至她身側,將手中佛珠遞給她道:“臨走之前我只想告訴你,若是覺的痛苦就離開這里吧,盛京不是個好地方。”

  桃花不語,卻有淚水滴落在佛珠之上,仰頭看他,只見他明凈的眉眼間盡是暖意。如同幼時一般,他伸手揉了揉桃花散亂的發絲道:“綰兒妹妹,我便走了,你好生照顧自己。”

  桃花勉力沖他微笑,他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么,終究沒能出口,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風撩起他的灰色佛衣翻騰飛舞,素日挺直的脊背,似不堪重壓一般蹋下去,雖是壯年,卻如老僧一般,漸行漸遠。

  她心中苦澀,下床走至門口,那灰色的身影終是漸漸消失在秋風之中。頭頂是暗沉陰灰的天,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桃花深吸了口氣,手指緊握,這盛京卻是再也無法待下去了,心已死,身不能死,那么,為了孩子,她便離開。

  新皇登基,普天同慶,宮內各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李稷當了皇帝,想來太妃的苦日子也熬到了頭,于他們總是開心的。

  桃花獨自一人出了宮門。雖已是黃昏,宮外游行慶賀的百姓卻仍未離去,結伴游行,各色注了新朝年號的年歷放于市集叫賣,熙熙攘攘,各色吆喝聲不絕于耳。

  桃花撫著小腹,緩緩走在這人海之中,卻覺有一道目光直直盯著她。她回身,人流涌過的間隙里,看到一張剛毅冷俊的臉,墨色眸子清明如玉,卻泛著層層暖意。

  桃花不知他為何沒有去登基,只隔著這不息的人流遙遙望著他微笑,撫了撫小腹,似要令孩子也看他一眼,目光長久的停駐。

  夕陽漸沉,她終是轉身,上了一輛候她多時的馬車。馬車前行在嘈雜的人聲里,有歡愉明快的笛音徐徐升起,依稀記得那一年春狩之際,李稷為她所作的桃花歌。她糊涂的看不清自己的心,最終兩兩相誤。

  漸漸安靜開來,馬車已出了盛京,桃花撫了撫頸中瓔珞,依舊滑涼如玉。“你去了江南,我便陪你一起長留在那水鄉。”

  馬車一路西行,她撩簾望去,只見道外枯葉凋零,殘陽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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