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漆黑的地下室內,凌亂書籍散落一地,勾勾畫畫,寫滿各種文字的紙張紛亂擺放在書桌上,寂靜無聲。
一只筆尖沾染著墨水的羽毛筆正放在書桌邊緣,殘留的墨水與其下紙面上剛剛寫了一半的文字鑲嵌勾連,仿佛此間主人正在書寫什么時突然遇到突發情況匆匆而去一般。
在書桌角落,一顆不起眼的玻璃球靜靜擺放在墨水瓶側,深灰色的外表讓它看起來非常不起眼,只是那偶爾灰色翻涌的模樣顯得頗為不凡。
“我沒有在這里發現任何地獄氣息。”
“樓上沒什么東西。”
“上次我來時是在地下室發現異常的。”
門外隱約出現一陣交談聲,透過木門傳來的聲音顯得有點發悶,但仔細聽的話,仍舊能聽出是兩道年輕的男性聲音。
交談聲中,桌面上的圓球倏然滾動了起來,最終掉落于地。就像是因為震動而落在地面上那樣,只是與正常震動掉落不同的是,在地面停頓片刻后,它復又開始滾動了起來,于一片平坦的暗淡地板上。
灰色的地板灰色的球,吱呀聲中,推開木門進入地下室的兩人并未發覺這東西的存在,而圓球則仰仗自己偽裝色而不斷翻滾、移動,移動,最終悄然停留在了某人的行進路線上面。
“我就是在這發現異常的,但是現在好像不見了…”
年輕人清朗的聲音響起,語氣頗為納悶。
另外一人則回答道:“也許你遇到的是一頭浮游怨靈,這種怨靈從不會在一處地方多呆,總會四處游蕩。”
“旅游嗎?看來這些怨靈死后小日子過得還不錯。”
不著調的回應著,夏爾腳步突然一頓,感覺到自己好像踩在了什么東西上,于是他挪開腳低頭看了看,一顆灰色圓球隨之映入眼簾。
這看起來只是一顆普通的玻璃球,夏爾拿起來仔細打量后也沒發覺異常,只是真知之眼的提示卻讓他本來漫不經心的心態有所轉變。
內含靈性的玻璃球,請小心,它可能對你懷有敵意 一顆玻璃球的敵意?
暗暗奇怪,夏爾正準備將這東西拿給隨同而來的艾略特看,一抹灰色倏然閃現而出,并閃電般射向他的面頰。
沒有絲毫反應時間,那灰色光芒就飛快的鉆入了夏爾的眼睛當中,他因此而驚叫了一聲。
“你怎么了?”行走在地下室四方,仔細檢查的白西服青年發覺到了他的異常,皺眉來到了跟前。
“沒,沒什么?可能我眼花了。”夏爾心不在焉的回答。
剛才他似乎聽到了慘叫聲…錯覺嗎?
低頭又看了看手中玻璃球,原本昏暗渾濁的球體此時竟然已經變成了一片透明。
仔細打量了幾眼后,再也沒發覺異常,真知之眼也提示這東西已經失去所有超凡因素。
于是他搖了搖頭,隨手將這東西放在書桌上,隨后目光則看向了滿是灰塵的書架。
“希望在這能有收獲。”暗暗祈禱著,夏爾開始翻找。
來地下室之前他已經翻遍了整座城堡的書籍和筆墨痕跡,除開一些志怪小說與騎士贊歌等等外,他沒有發覺任何有價值的物品。
“也許你應當把這些東西拿回去再看。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見他如此模樣,艾略特不由提醒。
“黑夜是惡魔的主宰場,連夜趕路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好吧,聽你的。”點了點頭,夏爾合上剛剛翻開的書本,掃了一圈周圍后道:“不過這么多的書,咱們的馬車可能裝不下。”
“可以在當地雇傭一輛。”
艾略特說著,突然道:“這座城堡沒有任何異常,不過我并不建議你住在這?”
“怎么?”這位可不是無故放矢之人,所以夏爾對他的話比較在意。
“我不確定。”艾略特皺眉道:“我只是覺得咱們來時見到的那位峽谷鎮鎮長并不簡單。”
出了城堡之后,夏爾特地瞅了那位猥瑣鎮長好幾眼,也沒看出有哪不簡單的來,真知之眼的提示同樣也沒發覺絲毫異常。
不過雖說如此,但夏爾卻也沒自大到對此不以為然。
真知之眼沒有提示,不代表就完全沒問題,這能力和他擁有的知識是相互連接的,如果有什么他完全理解不了的事物存在,那么真知之眼也不會看出什么來。
于當地雇傭了一輛馬車后,兩人急匆匆的上了路,并在圓月升起之前返回了皮塔市。
對艾略特感謝了一番后,夏爾回到住宅,隨后開始仔細翻找。
之前從城堡地下室內掏出很多文件與書籍,沒有分類,夏爾只能一樣樣找。然而只自己一個的話,想要從這起碼能裝滿一整書架的書本中找到某些信息簡直屬于大海撈針。
想要找幫手來幫助自己,可惜自家仆人當中竟然沒有一個識字的,唯一識字的女管家格蕾斯還有點老花眼,看書很費事。
于是在發覺這點后,夏爾干脆讓她回去休息了,自己開工。
他決定明天就找幾個識字的書匠來“清理”這堆東西,事實上,如果可能的話,他現在就想出去雇傭,只是此時天色已晚。
不斷翻閱書本,看了大半個晚上,夏爾也沒發覺到什么有用線索,最終累的頭暈眼花的他只覺一陣困乏,不知不覺癱倒在書桌上睡了過去。
夢中,他似乎變成了一個女孩,生于富足家庭,有著一頭漆黑長發與翠綠的美麗雙眼。
幼年時代,她是一位乖寶寶,整天跟在母親屁股后來來去去,不哭也不鬧,對所有東西都充滿好奇心。
少女時代,她性格變得有點叛逆,對于父母的管教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言聽計從,反而頗為抗拒。
在一次社交舞會中,少女對一位年輕貴族暗生情愫,并在一次約會后將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對方。
然而那次過后,年輕貴族一改曾經的彬彬有禮,變得對她冷淡異常,少女不甘心之下不斷糾纏,最后年輕貴族甩給了她一本筆記。
那是一本寫滿了黑魔法的筆記,他說,只要她學會這上面的東西,他就可以與其交往。
只要學會上面的東西,他就能再次喜歡我。
是的,就是這樣!
于是少女開始努力學習,日夜鉆研,整天憋在家中,不再外出,不再參與任何社交。
家人們并不知曉她到底在干什么,但卻沒法忽視她的異常,然而,父親的嚴厲管束,母親的柔聲細語,都無法改變她的整個人猶如瘋魔一般的狀態。
一次大意之下,弟弟發覺到了她的秘密,但她以同樣的秘密來威脅他,最終不了了之。
隨后日子漸漸常規,隨著時光流轉,少女也變成了一位知書達理的貴族淑女。
溫馨而又寧靜的生活令人享受,只是家庭的嘮叨與長輩的管束讓她愈發不耐,最終在成年禮后,她決定離開家族,不顧父母的反對,不顧親人的不舍。
她離開羅恩郡老家,路過繁華的博內郡,走過清冷的吉尼郡,于都林王國與沙文帝國邊界線上駐足良久,最終來到了這處王國邊緣,緊靠毒龍海峽的港口城市皮塔市外,一處名叫峽谷鎮的小地方,成了當地一名男爵。
本打算在這將筆記當中的東西全部學會,然后去都城找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誰承想,在某天早晨,她竟然在鎮子當中見到了自己的那位白馬王子!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但那并不是夢。
于是,他與她舊情復燃 之后的很多年中,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能見到自己的愛人,于是漸漸的,她也就熄了返回都城,返回家族的念頭,就算是父親接連催促,就算是母親因病而死,她都沒有再次踏上那個從小成長到大的地方。
是抗拒,還是逃避?
隱隱明白某些后果的她并不知曉,但對于情人交代給她的某些事情,她卻從不懈怠的準時完成。
她因此而收養了一位有著棕色長卷發的小女孩,那位名叫安妮的可愛女孩。
她很喜歡她,因為看著她似乎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然而,情人看女孩的眼神卻令她萬般嫉妒,于是她漸漸對她厭惡不已。
時光流轉,她已經不是那位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的少女了,光潔富有彈性的肌膚隨著歲月流逝而逐漸干燥、曾經堅挺的胸膛也干癟下垂。
原本明亮翠綠的雙眸不知不覺充滿陰霾,眼袋浮現,面容枯槁,常年接觸黑暗力量讓她長相發生一定改變,最終變成了一個長著三角眼的陰郁婦人。
這也讓她對于養女的憎恨更多了一條——看那,那含苞待放的小人兒是多么復又朝氣,又多么令人羨慕呢?
怪不得他會這么看重她。
于是她最終決定為自己換一具身體,而目標很明確。
可,儀式竟然失效了!
女孩很特殊,她竟然沒有搶奪成功,而且自身還沒辦法返回原先的軀殼!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抬出、被化妝、被下葬,于地下腐爛生蛆,露出枯骨…這種滋味實在不足外人道,但這并不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
每多處于一天幽魂階段,她的記憶和情感就會喪失一部分,那情況實在令人恐懼,知曉其中隱秘的她也比誰都更清楚自己之后會遭遇到什么。
于是不甘心之下,她決定仰仗自身所學維持生存——她將自己禁錮在了一顆特質的玻璃球內。
可惜,玻璃球只能維持她靈性不再繼續散溢,卻沒辦法改變她的狀況。
她想過去奪取其他人的軀殼,可這法術并不是隨便就能使用的,那必須精心布置儀式與施法材料——當前狀態的她根本沒辦法做到,儀式規則也讓她無法假手他人。
正倍感無助,家族突然給送來了一個相同血脈的年輕人!
法術雖說需要布置良久,但特殊條件下卻能夠忽視種種限制,而這個特殊條件,則是血脈相連。
于是她大喜過望。雖說對于男性軀殼頗為抗拒,但此時危機時分,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從未想過這種情況出現的她恍然發覺,本該是保護她靈體的珠子,而今卻變成了捆住她的枷鎖。
無奈,她只能指揮那唯一還聽從指揮的仆人,將自己生前的某本筆記親手送到那位可愛而又暴躁的侄兒面前,給予他力量,給予他勇氣,然后讓他靠近自己,再靠近自己…
他很快就會來這的。
她對此很篤定!
而事實上,侄兒的確是來了,只是令她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能抵抗的住自己的靈性之音!
“眼睜睜”看著他漸行漸遠,最終離開城堡大門,任憑她如何揮發自身靈性,也沒辦法再引他靠近絲毫,這讓她整個人都充滿了絕望。
“難道我會一直困在這里?”
無數黑暗的日夜,她如此喃喃著,內心如墜深淵。
似是人老珠黃,與她身為同類的情人已經很久沒有來到這了,而除了他之外,她不認識任何其他同類,或者說就算認識,這種狀態下她也不敢隨便暴露自己。
那么,只能這么困著了?
就在她認為自己命運已然注定之際,出乎預料的,她日思夜想的那位可愛侄兒,竟然再次出現在了她眼前!
雖說與他一同出現的是一位荊棘教會獵魔人,但那只不過是一個身處于教會第一圓環的菜鳥罷了,與她尸骨王座的實力根本不能比,就更不可能發覺潛藏在水晶球內的靈性之體了——她這個派系本就擅長靈性的運用。
于是守得明開見日月的她興奮的滾動著,讓自己掉落,讓自己滾動,讓自己愈發靠近那可愛而又可口的小侄子。
只要他的眼睛看到自己,只要他的眼睛看到自己,只要他的眼睛…
重復不斷的念叨著,很幸運,他的眼睛的確看到了被踩在腳底下的玻璃球。
于是她趁此飛竄而出。
潛入靈性的過程她頭一次遇見,那是一場奇妙的旅行,于雙眼進入,急速竄動,周圍充斥著一條又一條淺灰色擴散弧線,仿佛于深邃黑暗的瞳孔中穿行深入一般。
這個過程神秘而又短暫,沒多久,她就來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身處于黑暗最深處的地方,上下左右,周圍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形發光體靜靜漂浮。
人形發光體雙眸緊閉,漂浮在黑暗最深處,五官依稀可見年輕人的俊朗與稚嫩,不正是外頭那位小侄子的外貌?
見到這發光體,她仿佛見到了世間最美味的食物一樣,雖說對于這侄兒靈性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圣潔氣息倍感奇怪,但思及跟隨他而來的那位教士,她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于是在內心急迫作用下,她一頭撞了上去。
然而,撞上對方靈性的她不過剛穿透表層,還沒到達核心,就愕然發現,周圍本該活潑圣潔的靈性氣息,眨眼間竟變成了一位渾身散發著濃濃黑煙的怨毒之體!
措不及防的她來不及剎車,也根本沒有剎車這個選擇,就直接撞在了怨毒靈體上面!
黑色怨氣霎時沖擊進入了她脆弱的靈性核心當中,本該清晰明了的畫面倏然模糊,思維散亂,黑暗逐漸蔓延。
“我竟然主動奪舍一頭怨靈!?不!替死小鬼?哈,幽靈假面…這…怎么可能…他,他才…”
她慘叫著,意識如墜深淵般不斷被吞噬攪動,最終完全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