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盆血把謝紅琳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但是她的身體卻也受到了巨大的損傷。
初時,謝紅琳氣血有虧,四肢疼痛,待到主仆二人千辛萬苦逃到韃剌時,她的雙腿已經不能走路,那雙曾經揮舞長槍大戰三百回合的雙臂,就連筷子也拿不起了。
燕娘帶著謝紅琳,借助在一戶養馬的人家。那家人熱情好客,當燕娘拿出那枚箭羽向他們詢問上面的字時,他們立刻認出來,上面寫的是阿力倫。
達蠻部有十幾位王子,而阿力倫是其中最不受重視的,因此,這戶養馬的人家也只知道,不久之前,草原上有了一個新馬場,馬場的主人便叫阿力倫,恰好這家人曾在阿力倫馬場新買了五匹小母馬。
燕娘請他們代她把箭羽交給阿力倫,那養馬的漢子很熱心,因為阿力倫平素不喜見客,即使做生意也是交給手下人。所以當這枚箭羽轉交到阿力倫手中時,已是次日。
燕娘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黃昏,她站在帳篷外面,夕陽如血,草長鶯飛,那個從暮靄中走來的男人,從此便與她生死相許。
后來燕娘才知道,原來在達蠻部滅亡時,阿力倫的父親也真可汗并沒有當場死去,阿力倫在一片草叢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也真。
也真沒有想到,最后給他送終的,竟然是這個曾經被他追殺的兒子。
也真把達蠻部的藏寶地告訴了阿力倫,那是埋藏著達蠻部幾代可汗積攢的珍寶。
阿力倫埋葬了父親,他取出藏寶之后,便帶著母親,找到一片水草豐美的山坳,開辦了草原上最大的馬場。
十幾年來,阿力倫夫妻一直和謝紅琳生活在一起,他們曾經請了多位名醫給謝紅琳診治,全都告知已無藥可治,謝紅琳后半生都將癱在床上,直到她死。
一位位大夫,一次次失望,漸漸的,謝紅琳不肯再治,燕娘雖然不甘,可是也無計可施,只好做罷。
時光荏苒,謝紅琳雖然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但是這里有碧藍的天空,一望無垠的草原,還有她喜愛的駿馬,最信任的朋友,還有開心果似的其其格。
但是就在去年,一場風寒后,謝紅琳的身體便每況日下,她再也不能走出帳篷,去看藍天白云,草原駿馬。
上個月,謝紅琳的脊椎骨也像她的四肢一樣,就連支撐她坐著的力量也沒有了,她只能躺著,翻身也要有人幫忙。
阿力倫和燕娘無計可施,聽說宣府有一位李老太醫,他們便找來相熟的馬販子打聽,這才讓霍柔風得以與他們相見。
霍柔風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再抬起頭來時,手掌上一片潮濕。
次日,霍柔風便來到了阿力倫的馬場,謝紅琳就在這里。
走進謝紅琳住的帳篷,立時,一陣藥香撲鼻而來。
霍柔風的鼻子酸澀,淚水便如潮水般洶涌而至。
謝紅琳仰面平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上,燕娘帶著所有人等在帳篷外面,許久,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霍柔風遠遠地站著,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走到謝紅琳面前,跪了下去。
“娘,我來了。”
謝紅琳安靜地看著她,她的脖子也已經無法抬起,她看著與她對面相識的少女,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這是她的女兒,與她不能不分開十四年的女兒。
“小......楓......”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是謝紅琳用盡力氣才從喉嚨里發出的,她哽咽得不能自已,這位曾經傲立于白山黑水間的颯爽女子,在丈夫去世之后,終于再次流下了淚水。
半個時辰后,霍柔風走出母親的帳篷,她仰面望向蔚藍蒼穹,伸出雙臂,要擁抱藍天。
“母親,我回來了!”
她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仿佛要透過廣袤的天空傳到百年之前。
她姓謝,她回來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的兩位母親都用她們自己的方式,給予了她無盡的母愛。
但是不同的是,這一世,她已經長大了,她不再是前世嬌滴滴的小公主,她從南到北,從海邊到草原,萬里煙塵,她終于找到了她的母親。
前世,她飛奔著趕回京城,卻沒能再見母親一面,而這一次,她做到了。
霍柔風笑了,老天既然讓她找到母親,那么接下來,她一定要從閻王爺手里,把她母親搶過來。
她一直都很幸運,所以這一次,她要把這從小而來的幸運沿續下去。
她寫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幾個字:母安,待歸。
幾天后,霍輕舟收到了這封信,雖然他早已經猜到霍柔風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母親的下落,可是當他真的收到這封信時,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風都要幫著韃子搶太醫了,母親自是不會安好。
但是只要母親還活在世上,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團聚,哪怕只有短短的時光,那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兵部派來的人緊鑼密鼓調查展懷的事情,可是宣府總兵府正因為韃子入城擄掠之事焦頭爛額,哪里還顧得上京城來的這些閑人。
兵部的人好不容易才從幾名小吏口中詢問到當日韃子犯境的詳情,便聽說有小股的韃子在大同出現,搶走了很多糧食和財物。
天氣越來越冷,韃子們缺少過冬的糧食,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過境搶奪。
緊接著,韃子入侵的消息便此起彼伏地傳過來,五軍都督府的兩個人嚇得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第二天一覺醒來,面前站著的全都是拿著刀的韃子。
這兩人幾乎每天都要和兵部的人吵一架,他們認為案子已經調查清楚,可以回京交差了。可是兵部的人卻認為查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查清展懷的罪狀,還需要更加有利的證據。
霍輕舟終于被激怒了,這哪里是查案,這分明是雞蛋里挑骨頭,想方設法要給展懷定罪。
霍輕舟索性和五軍都督府的人站成一隊,于是無論是在官役里,還是在宣府的大小衙門中,有京城官員在的地方,就像到了菜市場,要么兩撥人相互謾罵,要么就是拍桌子砸椅子,鬧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