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欣然是典型的小姐脾氣,性格十足,平時干活什么的沒得說,比一般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孩子反而更認真一些,大概也是家傳的緣故,但是呢,你指望她把你當上級領導來拍你馬屁,動輒逢迎,甚至勾勾搭搭,想通過領導朝上爬,這想都別想。
人家從小就是跟領導一塊生活長大的,梁一飛這個級別的‘領導’,還真沒太放在她眼里,梁一飛那么多下屬,有一個算一個,甚至包括吳三手在內,敢在梁一飛面前完全做到想什么說什么,有一說一的,只有袁欣然。
梁一飛請她來,多少也是看中她這一點,這個小姑娘家世好,眼界高,看問題有一套很獨特的視角,跳出公司其他員工的死角,關鍵是她不順著梁一飛心意,敢說、敢想。
領導做久了,耳邊不能講盡是阿諛奉承吧,但終究是順著領導的意思多一些,有的時候是下屬拍馬屁,有的時候的確是下屬沒自信,覺得可能領導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久而久之,當領導的,自我膨脹,自我感覺良好,往往會真的以為自己就是最牛逼最正確的那一個,有時候甚至會釀出一些笑話來。
所以,身邊也必須有那么極少數,敢于頂著來,甚至是挖苦諷刺兩句都可以,哪怕她很多時候講的話,也不一定對,但這是給梁一飛一個提醒:世界上還有很多和你不一樣的想法,不是人人都覺得你最牛。
說個題外事件,自從華強廠改制,制定了新一套的規章制度之后,每過一段時間,會把近期新進的員工集合起來進來‘考試’,考察員工對于規章制度的理解和掌握,梁一飛自己也會參加。
袁欣然來之前,每次都是梁一飛第一名,袁欣然來的那一次,梁一飛還是第一,結果袁欣然氣沖沖的跑到辦公室里來發了一通火,說你什么意思?搞得梁一飛莫名其妙,聽她一說,才知道,原來之前每次內部考試,改卷的時候,負責改卷的廠里中層領導都會把考試成績超過梁一飛的,朝后壓一壓,再把梁一飛朝前提一提,所以每次都是他第一。
袁欣然這次考完,覺得自己回答的都對,結果下來才91分,梁一飛92,她倒不是要爭什么第一,這小姑娘比較較真,又不怕得罪領導,于是把試題拿過來,挨個和正確答案對,最后確認她考了滿分。
這下就露餡了。
這個餡兒,露出的問題是值得深思,甚至影響結果對于長遠來說,是惡劣的。
絕不是一些中層干部巴結領導,吹捧領導的不正之風這么簡單。
不是每個新員工,都像袁欣然這么自信,也敢于較真,那么在考試中,他們按照廠子里教的東西去答題,結果成績不對,扣分了,那員工會怎么想?廠子里的規章制度到底是怎么樣的?
明明他是對的,可改卷老師說他錯了,那他可能就真的把錯的當成了對的,或者迷茫起來,分不清對錯。
反過來,從梁一飛的角度來說,他這個大領導,有時候明明錯了,卻得了高分,幾次下來,他就會形成固定思維,反而把錯的當成對的。
下面的人,對錯難分,上面的人,以錯為對,久而久之,錯的人錯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尚不自知,而明明最初正確的人,卻漸漸的習慣于‘規則不如領導重要,只要滿足領導,規則可以放在一邊’的狀態。
偏偏梁一飛自己可能還覺得,下面幾個廠子經過自己的改良,運轉的相當棒。
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事件,透露出了大問題,如果不是袁欣然,誰會來和梁一飛說這些,誰敢來和梁一飛說這些?!
企業越做越大,公司越來越多,基層的員工怎么管理?靠的就是規章制度,他們和吳三手以及各個單位的大領導和不一樣,后者需要揣摩梁一飛的心思,以便于貫徹他的指示,但前者,根本沒必要,他們是整臺機器的‘零件’,必須按照‘說明書’,也就是規章制度,近乎死板的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企業這臺機器才能正常運轉。
尤其是像華強廠這一類技術含量不高的加工廠,更是如此!
當時梁一飛也意識到這是個問題,當天就準備開會…開會,是我黨克敵制勝的法寶之一,統一思想,明確任務,傳達指示,反饋信息,都在一場場會里,只要會開的好,問題的綱領就能明確…
結果,還是袁欣然把梁一飛挖苦幾句。
這事開會沒用,制度可以約束人的行為,可是沒法管控人的內心,你梁老板在企業里一言九鼎,威望極高,那些五六十歲的老同志,都被你調教的老老實實,年輕人更是把你當偶像來看,你讓他們不偏向你,不巴結你,不讓你得第一,這即違背了你的領導者身份,也違背了下級的人性。
簡單來講,不是說領導講你們不要拍我馬屁,下級就不拍的,而且這事吧,不完全是拍馬屁,很多是下級出于內心對梁一飛的熱愛…至少梁一飛這個無恥的人有時候是這么認為的。
解決辦法很簡單,袁欣然講了一句讓梁一飛很羞臊的話:圣人不死,大盜不止。
不是讓你死,以后這種活動,你壓根就不要參加。
你一個大老板,跟新員工一塊考試,意義再哪里?對廠子有什么好處本來就是個簡單的考核,你老人家一參加,好嘛,勞命傷財,變成一項‘運動’了,下面的人,考贏了你,他自己坐立不安,無法自處;都考不過你,那時間久了,就像你說了,人人都知道,這考試就是混,就是捧領導,那誰還會重視考試本身的目的呢?
梁一飛說我這是從底層開始,掌握企業。
袁欣然講你還現代企業家呢?腦子怎么那么封建,這都什么年代了,企業是產權的好不好?再說了,你真要在年輕員工里樹立威信,你也不能和他們一塊考試啊,把人家的辛辛苦苦學習,應該得到的第一名榮譽給搶了,人家會愛戴你?
有這時間,把新人召集起來,你給上堂課,也不要講什么專業技術,就吹牛逼嘛,吹你的窮小子奮斗史嘛,這不是很勵志嘛,年輕人都愛聽這個,你又會忽悠…
當然袁欣然的原話講得比這個還刻薄一些,搞得梁一飛都有點惱火了。
但是泡杯茶冷靜下來想想,她講得道理,是一點兒都沒錯的。
講了這么多,總之袁欣然這個人有能力,有見底,但是絕對不會來拍梁一飛馬屁,所以看到她在機場外面,梁一飛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看了眼吳三手,吳三手臉上的微笑很自然,但是沖自己微微點點頭…
好了,果然出事了,就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看吳三手的表情,應該不至于是太大的麻煩,要不然,他也該電話匯報。
“呦,任鵬啊,乍一眼都沒認出你來,從非洲回來的呢?”等到第三眼,才看到后面戴著鴨舌帽,跟黑人一樣的任鵬,也就半年時間,變得又黑又瘦。
“嘿嘿嘿嘿…”任鵬咧嘴訕笑,露出一口白牙。
這家伙磨練了一段時間,身上流里流氣的東西少了很多。
“那我先回礦上,你忙你的,閑下來,去你那吃飯。”丁靜靜說。
“行,我說你別當黑心資本家啊,瞧瞧任鵬給你餓的。”梁一飛開了個玩笑,然后送丁靜靜上了任鵬的車。
自己一行人也登上等在門口的那輛奔馳,韓雷做副駕駛,袁欣然很自然的一貓腰鉆進了后排,沖梁一飛擠了擠眼,說:“我給你找了一樁好買賣!”
“什么就好買賣?”梁一飛很無語的靠在后排,搖開了車窗,摸出一支煙,說:“大姐你來接我,我就覺得沒什么好事!”
“你能不能注意點,車里有女士呢!”袁欣然瞪了梁一飛一眼,梁一飛正要恰煙,她就說:“這么冷天你把車窗開著,我多冷啊!”
“啊?”梁一飛一愣,這女人的腦回路相當詭異。
“窗戶關上點,沒事我不怕煙熏。”袁欣然在后視鏡里,沖前面吳三手說:“吳哥,前面的事情你來說,后面的我來說吧。”
吳三手搖搖頭苦笑一下,然后說:“哥,本來不關我們什么事,是溫玉春那里出問題了。”
“溫玉春又怎么了?”梁一飛奇道。
溫玉春也沒怎么,或者說,誰都不知道,他現在怎么了!
這家伙捐款消失了!
上次國債事件里,溫玉春虧了一大筆錢,連商場的正常運作都支撐不下去,為了盡快回籠資金,他把商場剩下的一部分鋪面,還有二期尚在施工中還沒有成型的鋪面,全部用低價租了出去。
這年頭窮人越來越多,但消費水平卻越來越高,這一類的大商場很受歡迎,鋪位的租金又低,很快就租出去了大半,收攏了一筆錢。
可就在這時候,溫玉春捐款潛逃,消失不見了!
一句話都沒留,一個字都沒有,就這么帶著租金預付款,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這是前半部分,不關梁一飛屁事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