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有清醒的人的。
“純臣是陛下的純臣,東宮也是陛下的東宮。”桌上有個聲音輕輕響起。
眾人抬頭,卻見是太子賓客樂安伯彭絀的夫人王氏。
“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所以,大家同殿為臣,人家避的哪門子的嫌?”王氏嘴角噙著笑,帶著一絲探究,看向穆嬋媛。
眾人的目光也都情不自禁地轉向穆嬋媛。
穆嬋媛的臉色有些發白。
接著,王夫人緩緩地問了另一句話:“聽得說,在沈家二小姐芙蓉園落水之前,穆小姐與那三位的關系都極好的?”
鐘氏頓時失色:“王夫人,您這是什么意思?”
“鐘夫人,您覺得我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反問了一句。
穆嬋媛面紅耳赤,眼中瞬間含了淚,低頭不語。
鐘氏大怒,卻不敢頂撞樂安伯夫人。
彭絀是太子賓客不假,卻極少去東宮。這一點,太子十分在意。
穆躍在家里也不止一次地提過:“可惜樂安伯是閑云野鶴的性子。他若是肯認真出力給太子幫忙,再加上竺相和肅公,太子之位必定穩如磐石!”
若是因為自己和女兒觸怒了樂安伯夫人,導致這位在太子心目中極為重要的人物,去了東宮告狀,那穆躍的下場可想而知。
鐘氏敢怒不敢言,穆嬋媛眼含熱淚地拉了母親的胳膊不做聲。
東宮這邊的一桌子人立即分成了兩個陣營。
一邊是堅定地認為歐陽家不給太子和自己等人面子,不識禮數的;另一邊則是端起了懷疑的神情看向穆嬋媛的。
——若果然是沖著太子來的,大家同為東宮屬官,自然同仇敵愾。
但若只是你一個小小的穆家、甚至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兒的私仇,竟然就想把大家甚至太子扯下水,那就有點兒不著調了。
更何況,京城盡人皆知的一件事情是:穆躍入京,乃是因為沈信言在皇帝面前替他說過幾句好話。
可他入京之后,沈信言卻忽然與他疏遠起來。
與此同時,穆躍則迅速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人…
眾人的目光越發疑慮重重。
這邊正在劍拔弩張,游氏卻前來敬酒了,笑著舉著酒杯:“多謝諸位給我們家面子,肯來寒舍試一試這盞淡酒。”
眾人都有些手足無措、頭腦發暈。
——我們這兒正內訌呢,你一導火索你來干嘛啊你?
王氏的目光轉向游氏,卻出人意料地,親熱地拉了她的手:“你又忙甚么?這一桌子客人,我幫你招待。你去照顧旁人就是。”
游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屈膝福身:“我怎么能勞煩夫人您…”
甚么?!
歐陽郎中與樂安伯有交情?
而且,看起來竟然私交不錯?
眾人大訝!
穆躍和歐陽堤之間,眾人自然會稍作搖擺;但是穆躍和樂安伯之間,大家選擇起來可是連磕巴都不用打的!
有那靈透的,立即便端了酒杯,笑著恭維游氏:“游夫人好福氣,公子這般出息,還娶了國公府的小姐做媳婦!新媳婦看著就溫柔賢惠,游夫人日后就等著享福罷!”
游氏受寵若驚:“豈敢豈敢,承您吉言了!”
旁人也忙都湊著說笑,又有人試探:“我們倒是今日才知道,游夫人與樂安伯夫人這樣熟稔…”
游氏有些不安,笑容更加惶恐。
王氏看著她的樣子,越發溫和親切,大大方方道:“游夫人有一兄弟,乃是游俠。滿京城都知道的,我丈夫寄情山水,常帶著犬子出去游山玩水。有一年在山上,犬子被毒蛇咬傷,拙夫卻束手無策。好在遇到了游公子出手相救,事后卻又不留名姓、飄然而去。
“后來回京,太醫看了說,哪怕再晚一線,只怕犬子小命就沒了。原來我們彼此也并不知道。只是前幾天拙夫卻在京城偶遇了游公子,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是特意來喝外甥的喜酒的。我們這才算找著了救命恩人。”
游俠?
救命之恩?
怎么就這么巧救了太子賓客的獨子?!
有人酸溜溜地覷著游氏,陰陽怪氣起來:“游夫人娘家真是有趣,又是游俠,又懂解毒,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話說到了游氏的娘家,游氏的臉色難看起來。
還不等王夫人開口,歐陽試梅慢慢地走了過來,身后跟著沈濯和朱冽。
“我外祖父乃是太祖一朝最末一科的二甲進士,因守母孝,終身未仕。我外祖母乃是世代相傳的鏢師,武功甚好。我舅父一身武藝也算是家傳了。便是我兄長,幼年也由舅父教授過幾路拳腳。”歐陽試梅的聲音平靜自持,又傲骨錚錚。
沈濯和朱冽一左一右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看著穆嬋媛。
穆嬋媛若無其事地別開臉,看向廳上的裝飾。
那提問的人被歐陽試梅坦然自若的一番話說得羞紅了臉。
王夫人極為贊賞地看著歐陽試梅,順著她的肩頭,便看見了沈濯,不由得眼睛一亮。
接著,卻又順著沈濯的目光,回頭看到了穆嬋媛。
王夫人心中一動,腮上似笑非笑起來:“穆小姐,你剛才說,之前跟沈小姐、穆小姐和朱小姐都是極好的,后來她們疏遠了你?”
哪有這樣當面拆臺的?!
這話一說,不僅東宮一方,便是沈濯和歐陽試梅,都臉色微微一變。
穆嬋媛素手緊緊握成了拳,半晌方垂下眼簾:“芙蓉園里我舉止不當…”
“穆小姐,你說我們疏遠你;請問你,歐陽姐姐家里辦喜事,你幫過什么忙?送了什么姐妹間的禮物?哪怕是問一聲,你有沒有?”沈濯出了聲,截斷了她。
又想往黨爭上扯?
門兒都沒有!
誰管你什么陣營?
我們不搭理你,什么別的都不為,就為你人品不好!
穆嬋媛語塞,抬頭看向沈濯。
沈濯手一指,客廳正中間的墻壁上,懸著一幅中堂卷軸,上書四個大字“家宅安泰”。
“那是茹慧郡主送來的,裴祭酒親手書寫。”
又一指,客廳角落里,是兩只碩大的牧童騎牛圖案的青瓷梅瓶。
“那是我表姐送的,我姨母當年壓箱底的陪嫁,前唐越窯的精品。”
沈濯的手背到背后:“我就不說了,沒幫忙我也沒這么底氣十足。我就問你,你干什么了?朋友朋友,不是你有事了別人必須幫你,也不是你需要了大家就必得給你面子;其他的時候你就沒影了。互尊互重互幫互助,那才叫朋友。
“你動不動就委屈,就低頭,就道歉,就掉淚。誰真欺負你了嗎?我們只是不想理你,不想再跟你來往,我們錯了嗎?你這樣的朋友,我們交不起,也不稀罕。
“就這么點兒事兒!我們還有哪兒得罪你了嗎?竟然鬧到你要來攪人家的喜宴?你倒是給我當著大家的面兒說說,你想要什么,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下定決心掀桌的沈濯,咄咄逼人,勢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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