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中一片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東宮這一桌。
羅氏和羅夫人根本就沒注意什么時候沈濯和朱冽溜了過去給歐陽試梅助陣,這當兒瞧見,兩個人均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恨鐵不成鋼、懊惱,以及,想把自家女兒揪過來就地摁倒狂揍一頓!
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穆嬋媛的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喜色。
沈濯比旁人都仔細地注意到了這一絲喜色,她的心往下沉。
難道自己竟是落入了她的算計之中么?
“是。沈小姐你說得對。”穆嬋媛深吸一口氣,恢復了一直以來的大家閨秀的模樣,表情柔和,體態端莊,“是我錯了。我一直以為你我是從小貧賤時的交情;卻忘了,所謂貧賤,一直都是我們家,而非你沈家。
“令尊提攜家父多年,家父未曾投桃報李,是家父有愧。然剛才王夫人說得好,大家同殿稱臣,俱都是天子的臣子,恩典也都是陛下的。所以,若從這一條論起來。我穆家也不欠你沈家甚么。
“既然沈小姐看不起我穆氏,那我自然不會再厚顏高攀。你我兩家在蜀川本是通家之好,可家父進京年余,迄今還不曾得令尊召喚賜見一回。想來前塵往事,皆可以當做南柯一夢了。”
說完這番話,穆嬋媛櫻唇輕顫,眼中帶淚,卻穩定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你說我攪鬧人家的喜宴,你又何嘗不是?這杯酒,我敬你——欺負人到了這個份兒上,竟還有本事倒打一耙。你我的交情,便到今日今時此刻為止。若是日后我穆嬋媛還追在你沈二小姐的背后糾纏,人人可唾我面!”
言訖,一仰頭喝干了杯中酒,滿眼堅毅,便要拉著母親走。
朱冽愣愣地看著她,眨眨眼,忽然一拉沈濯:“不是她非要在這里說咱們不愛跟她玩的事兒嗎?怎么忽然變成你逼著她在這里劃地絕交了?”
沈濯輕輕地笑了起來,拍拍朱冽:“表姐,我再教你一招。這個呢,就是太祖當年說過的,吵架中最常用的,叫做:偷換概念。”
歐陽試梅冷清地看著穆嬋媛,云淡風輕:“也好。沒關系。我們三個也不在乎。想來,我們三個的父親也不在乎跟你這樣人的父親絕交。今后你穆家的人,不要再登我們三家的門就好。我們三個能做我們三個父親的主,只是不知道,你穆小姐能不能做你父親穆躍穆大人的主。”
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看向了鐘氏。
鐘氏這個時候已經臉色鐵青。
沈濯看著她緊緊咬著牙卻不敢開口的樣子,嗤地一聲笑:“怎樣?這還是打算著日后讓穆大人說一句‘小兒女不懂事、信口開河’就輕輕揭過了?”
歐陽家在京中其實并無甚故舊,除了沈信言一家之外,便只有如今的同僚,以及看著陳國公的面子來捧場的朝中官員家屬們。
人本就沒多少。
可能來這里的,都不是傻子。
將幾個姐兒的話在心里轉了轉,恍然大悟——
穆家入了東宮。
沈家等幾家子,卻隱隱地歸入了宋相一列。
而宋相是從來不肯站隊的。
皇后娘娘拉攏了多久啊,當年都有把親外甥女邵舜華許配給宋相的幼子的動議了。可宋相依舊滑不溜手,一句“小兒不成器,日后怕入不得仕,配不上”,便將皇后娘娘堵死在那里。
如今太子位置已定,穆躍想要成為太子的鐵桿心腹,就必須要跟沈家乃至宋相劃清界限。
穆嬋媛今日這一場鬧,不論后面大人長輩們怎么描補挽回,沈穆兩家決裂已經決不可免。
——穆躍已經得到了太子的絕對信任!
但是,朝堂上的一團和氣還是要維護的。
所以,沈濯說的那話,簡直就是鐵口神斷:甚至都要不到明日,穆躍就能借著此事登門去沈家致歉,甚至將獨生女兒打一頓、禁足、送廟,各種懲戒。
這有什么了不起呢?
反正太子和皇后都看到了穆家的誠意不是?穆嬋媛的前程絕對遠大!
就算是再也找不到肯娶她的俊彥了,東宮的規制可是兩位良娣、六位良媛,如今還差著那么多窩兒呢,哪個位置安放不得一個穆嬋媛…
可是,讓歐陽試梅和沈濯這樣完全把話攤開,想必穆躍便是臉皮再厚,也不敢再跟沈信言、歐陽堤、朱閔有什么來往了吧?他便是將獨生女兒一手掐死,也無法挽回穆家已經一口氣得罪了陳國公府、清江侯府、禮部侍郎和水部郎中的事實。
太子絕絕對對不會重用這樣的臣子。
因為他家父皇春秋正盛,他離繼位大統至少還差著十幾年,他怎么敢公然輕辱那么多清正的“純臣”!
穆嬋媛原本漂漂亮亮的算計,就這樣把自己和她那一飛沖天的父親,痛快地埋進了坑里…
大家互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起來。
挺好的啊!
少詹事,多好的位置啊…
有人嫌官帽太小,自己要作死,那大家自然是高高興興地看著,等他自己把空兒騰出來。那么多人排隊呢,誰不想當這個太子近臣啊?
鬧吧鬧吧!
鬧得越大越好!
眾人能想到的,穆嬋媛自然也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的臉色蒼白起來,半天,苦笑一聲,低聲道:“我不知道為甚么你們這樣恨我。竟然不把我置于死地,不把我父親打落塵埃,都不肯罷休…”
“想讓人給你留余地,你就要先給別人留余地!吃虧是因為你想白占便宜!”沈濯不客氣地把她那端莊的幽怨再次堵回去。
穆嬋媛踉蹌了一下,扶住了母親的胳膊,睫毛一顫,淚落如雨:“母親,女兒不孝,連累你和爹爹了…”
竟然還沒有崩潰?
沈濯在心里暗暗地給她點了三十二個贊。
鐘氏陰沉著臉,伸臂攬了女兒,對著游氏,彬彬有禮地告辭:“愿夫人家宅康泰,兒女平安。”
游氏滿面的苦笑,嘆了口氣,點點頭:“鐘夫人慢走,我會讓下人知會前面穆大人。”
鐘氏母女兩個互相攙扶著出去了,出了廳堂,步履格外蹣跚起來。
廳里有人唏噓起來:“不過是小兒女拌嘴,何至于此啊…”
王氏彎了彎嘴角,漫不經心地清亮總結:“不是穆家姐兒非要先說什么純臣,什么東宮,什么避嫌,哪兒來的這么多事兒?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只有周遭離得極近的人才聽得見:“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作死攔不住啊…”
朱冽扛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忙掩住了唇,低頭,假裝沒看見沈濯、歐陽試梅、游氏以及遠處羅氏和羅夫人的殺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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