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女飄然離去。
南冥站在原地,咧嘴一笑。他剛才所說,完全句句是真。
他是真想要幫這個黃泉道完成獻祭儀式,看看他們大張旗鼓想喚出來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順便…打打牙祭。
難得自己如此誠心,居然還要被人懷疑?
也罷。
反正他們很快就會知曉自己的誠意,到時候自然對自己感激涕零。
他打了個呵欠,倒不是真的困,而只是因為夜深了,該睡覺了。
拖著滿身的贅肉回到城主的臥房,一推門,兩名不著片縷的美姬已跪伏在門后迎接。他招招手,兩人便乖巧地上來為他寬衣解帶。
然后就一覺睡到了天亮。
次日,他去嵐城城主藏寶的密室掃蕩一番,帶著脹鼓鼓的乾坤袋就出了門,直奔天機閣的青瓦白塔。
須彌藏芥子,芥子納乾坤。
這個乾坤袋能裝下半個屋子,如絹如帛,掛在腰上僅巴掌大小,輕若無物。即使在高階修行者眼里,也不算凡物了。
天機閣的白塔門前頗為冷清,想是近日沒有什么要聞,來買時冊的人少了許多。
南冥踏入大門時,只有柜臺后的一個老者抬頭,看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擺弄手上的活計。
“稀客,不知所為何來?”
“我要買黃泉道的情報。”
南冥把乾坤袋甩到柜臺上,正好滑入老者的手心。
這老者也是一名修士,接過袋子后略略一掃,便大致明了這里的價值,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一絲訝異:“貴客,你確定要以這些作為交易?”
他當然不會認不出眼前的“城主”,不過一開始并沒放在心上。天機閣是超然物外的勢力,來者皆是客,從不因來客的身份而分個高低貴賤。
但是,若這客人帶著一份令人咋舌的財富來做交易,那可就不一樣了。
“我要買黃泉道的情報。”
南冥又重復了一遍,手指在柜臺上敲打著,像是有點不耐煩。
老者這下不敢怠慢,道了句“稍等”,就急匆匆地上樓去了。不一會兒,他又下來,恭恭敬敬地把南冥請上了樓去。
五樓。
這座天機閣的九層白塔,能上到第五層的,已是了不得的稀客。
南冥披著嵐城城主的外皮,臉上表情嚴肅,實際上眼睛一直在隱蔽地四處張望,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看到有些穿著統一的白鶴羽衣的年輕修士,伏在案臺上不知寫著什么。
那水墨完全透明,紙上空無一字,待他們寫完,將之折成栩栩如生的紙鶴,往窗臺外一丟就飛了起來,化作一只迅捷的青鳥消失在虛空。
窗臺上偶爾也飛進來一些青鳥,落入羽衣修士手中變成紙鶴,然后被放入柜格中。
這,大概就是天機閣獨有的傳訊手段了。
五層塔樓上,已有一面貌年輕的羽衣修士在靜待。雖然是同樣款式的羽衣,但卻繡著金邊,顯出不一般的地位。
他的臉很英俊,雙眼卻緊閉著,一道橫貫兩鬢的疤痕深深烙印在眼瞼上,像是用針線縫起來的一樣。
這是天機閣的“閉目使”,是有一定品階的接待者。
除了閉目使,天機閣內還有閉耳使和閉口使,分別意味著不視、不聽、不言。
閉目使一句話也不說,直接遞來一卷書冊,封面無名,只有四字:閱后即焚。
南冥瞥了一眼,并不用手去接,只是神念一動,書頁翻飛,眨眼間就已全然納入心中。他點點頭,那閉目使手上直接騰起一縷真火,將書冊燒成灰燼。
至此,交易達成。
南冥得到的信息并不多,這黃泉道的存在似乎屬于某種詭秘的禁忌,即使以一位神通境修士畢生收藏的財寶,竟也只能換來寥寥數語。
反正不是自己的錢花著不心疼。
天機閣給的情報顯示,黃泉道是上古流傳下來的邪道組織,其存在的時間極為久遠,無法追溯。
與其他熱衷于坑蒙拐騙、奸淫擄掠的邪道不一樣,這個組織的成立宗旨更加高尚,它熱衷于滅世。
黃泉道相信這世間有神,掌控著一切的生滅,而世間污穢讓神靈不喜,唯有凈化一切,才能迎來新生。
南冥看了這個教義,倒是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覺得這個組織有前途。
這種離經叛道的教義,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有發揚光大的了。
情報里還有些關于黃泉道內部的人員和據點分布,都是絕密的消息,也是其中最具價值的部分。之前來監視的那個斗笠女人,只是最底層的嘍啰,而她口中的司祭,則是掌控著一個據點的中層頭目。
像這樣的頭目,手底下應該有十幾個嘍啰,嵐城卻只出現了一個斗笠女。這肯定不是司祭大人心情好給嘍啰們放了假,只能說明,嵐城恐怕不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南冥頓時有些擔心自己的烏城。
這座城連同里面的人和物,早已被他視作囊中禁臠。那里還存放著許多珍貴的玩具,要是被這幫邪教趁自己不在的時候給一鍋端了,他找誰說理去?
看來得盡快回去一趟了。
他便站起來,一臉憂心忡忡地離開了天機閣。
這表情落入天機閣之人的眼里,便有了另一種解釋。
“尊使,這座城池即將沉淪,我們真的置之不理嗎?”
在南冥離開之后,那名老者緩緩問出一句。
年輕的閉目使面無表情,平靜得像是天邊飄過的云。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可是,黃泉道畢竟…”
“天機閣,從來超然物外,不染紛爭。生與死,正與邪,又與我等何干。”閉目使終于開口,說的卻是冷淡無比之言。
老者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是天機閣的立身之本,不可動搖。
一旦動搖了,它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浮云,而是被卷入凡塵的泥淖了。
只可惜,生靈涂炭,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時日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已到了壽宴的日子。
城主府開門迎客,數不盡的車馬和飛舟魚貫而入,宴席如流水般奉上,到處都是恭賀與阿諛之聲,一派喜氣洋洋的場景。
南冥也端著個酒杯,看著一群群螻蟻排著隊走上來給自己敬酒,左一句“福同海闊”,右一句“壽與天齊”,總覺得這是在詛咒自己。
宴行過半時,異變突生。
眾多賓客突然一頭栽倒,身體變得僵硬如鐵,表皮上漸漸露出虬結的青筋,如無數條血蛇在皮肉下翻滾。
不過片刻,他們又爬起來朝身邊人撲去,像野獸一樣撕咬不止,觀其臉色猙獰,瞳孔渙散,竟與城外那些活尸并無兩樣。
“怎么回事,他們怎會變成這樣!”
“酒…酒菜中有毒?!”
有些修為高深者并未中招,還保留有清醒的神志,頓時把矛頭指向了舉辦宴席的罪魁禍首。
然而,當他們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之時,卻愕然看見,主座上的嵐城城主竟也青筋畢現,似乎也中了招。
他的臉色時而痛苦,時而暴虐,顯然是在清醒與渾噩之間艱難掙扎。
這可嚇壞了剩下的這些人。
誰不知道嵐城城主是神通境的大修士,這樣的人要是變成了怪物,叫他們如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