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一定會來?”
武好古有些懷疑地問。
蔡京不是勛貴,是朝廷重臣,新黨干將,去豐樂樓和端王趙佶見面恐怕不大合適吧?
“會來的。”
米友仁點點頭道:“蔡元長向來長袖善舞,雖為新黨干將,但是和舊黨不少人物關系也算不錯。昔日宣仁太后(高滔滔)臨朝,重用舊黨人物,他馬上就投靠了司馬相公。這等拼命做官的人物,怎么會放過結交端王的機會?”
“要結交也得暗中進行吧?”
“暗中?”米友仁笑了笑,“暗中哪有光明正大的裝傻好?皇城司可不是等閑的衙門,御史們更可以風聞言事,蔡元長要是私會端王,一旦傳出風聲,那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
還是大庭廣眾,葵葵眾目下來得干凈!”
豐樂樓唱賣時,到場的人許多,大多是開封親貴。蔡京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可以證明。以蔡京出神入化的馬屁功夫,準能不叫人捉了小辮子。
聽了米友仁的一番話,武好古終于確定紀憶可以請來蔡京了,可是他的眉頭還是沒有展開。
“蔡學士能來,潘秉義不一定會來吧?”武好古說,“就是他肯來,潘十八姐呢?她現在被潘秉義拘起來了,我都見不著。”
“這好辦,”米友仁一笑,“讓端王去寫請帖,端王的請帖,潘十一和十八姐敢不來?”
“端王肯寫?”
“當然了,”米友仁笑道,“我一個人寫來不及啊,他字兒那么好,幫個忙不應該嗎?他現在可是您的朋友啊。而且豐樂樓唱賣他也有一份,不該寫幾張請帖?”
還是米友仁鬼點子多!武好古心想:怪不得歷史上能當上兵部侍郎!而如今他還通過自己和趙佶混那么熟,將來一定可以成為八賊之一的武好古已經認定米友仁和紀憶有做“賊”的潛力了…
“我還得和潘十八見個面,”武好古又給自己“賊學生”米友仁出難題了,“你得給為師想個辦法。”
“見面是不可能的!”米友仁搖搖頭,“潘秉義可不糊涂…而且,要真見了面,搞不好就打草驚蛇了。”
可是不見面,武好古怎知潘巧蓮的心意?
“寫封信吧。”
“信?”武好古想了想,“叫誰送去?”
“高師嚴。”米友仁道,“他也是老師的朋友吧?”
高師嚴就是高俅,現在是趙佶的心腹,因為趙佶的命令,已經很久沒有和武好古見面了。
不過高俅這人據說挺講義氣的,應該肯幫這個忙。
“也好!”武好古點點頭,“替為師磨墨,為師要寫首情詞給十八姐。”
情詞?
米友仁一愣,心說:老師您還有這等文采?
“快研墨!”武好古看見米友仁發愣,便催促道,“今日便叫你看看為師的文采!”
米友仁只得連聲應著,去給武好古準備筆墨。
武好古當然是有點文采的,書畫不分家嘛!特別是練過工筆的都能寫幾個毛筆字,他的前世今生都練過,現在寫的是清代黃自元的正楷《間架結構九十二法》。和米友仁、趙佶的書法自不能比,不過也算好的。
當下他就提起毛筆,醞釀了一下感情,回憶往昔和潘巧蓮在一起快樂時光,馬上就想起一首膾炙人口的“情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寫完了的李莫愁李仙子天天掛在嘴邊的半截《摸魚兒.雁丘詞》,武好古又厚著臉皮寫上了:“思潘十八姐由感而發,相思之苦,幾成苛疾,唯愿長相廝守,天荒而地老,開封武大郎手書。”
“老師…寫好了?”
米友仁站在武好古邊上看,見他寫到“只影向誰去”的時候已經有點呆了…有這文采,你干嘛不去科場一試?要是中了個進士,早晚能位列宰執的。
不過接下來武好古沒有寫《摸魚兒.雁丘詞》的下半截,而是直接什么“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做”云云的了。
這下米友仁更是呆住了。武好古寫的應該是《摸魚兒》詞牌,應該是雙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韻,后片七仄韻才對。可武好古只寫了前片就算完了…這是怎么回事?
“寫好了!”
“后片呢?”米友仁追問。
那么好的詞,只有半截怎么行啊?
“后片?”武好古心說:后片李莫愁又不念,我哪兒知道去?
“沒有了,沒有后片,”武好古搖搖頭,“就這些了。”
就這些?米友仁心說:恁么好的詞牌,就是前片沒后片…這怎么傳世啊?這算不算有文采呢?
收好了武好古寫的半截“情詞”,米友仁就和武好古一起去鎮安坊等高俅了這段時間趙佶一下朝就會換了便服去鎮安坊找李師師,高俅自然跟著,他主子在青衣小樓里會美人的時候,他就在街邊一個茶鋪里面喝茶。
這日他剛和幾個王府的侍衛走進茶鋪,就看見武好古和米友仁兩人在角落里面坐著。兩人也看見他了,也不上去招呼,而立起身進了個雅間。高俅安排了一下幾個侍衛,然后自己也溜進了那個雅間。
“高大哥,少見了。”
武好古唱了個喏,就請高俅坐下說話,也沒什么寒暄的,就直入了主題。
“給潘十八帶封信?”
高俅想了想,點點頭說:“好吧,某去試試…不過某不一定能見得著十八姐。”
“見得著,”米友仁插話道,“我師父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會有兩封端王手書的請帖叫你送去…一封給十八姐,一封給潘秉義。你只要把我師父的手書夾在請帖中,親手交給潘十八姐即可。”
“端王的手書請帖…”高俅看了看武好古和米友仁,點點頭道,“這倒是可以見著十八姐的,或者還可以替端王捎上句話。”
捎上句話自是“矯詔”,趙佶若是做了皇帝,那可就是個罪過了,不過現在沒甚底要緊。
“憶之,這份請帖是…”
同一時刻,剛剛調到樞密院北面房當孔目官的紀憶正將一份請帖雙手遞給樞密院都承旨蔡京。
“佳士得行?”蔡京低聲念出了大紅貼子上,米友仁親筆書寫的“佳士得行”四個字,點點頭:“好字!是米元暉寫的?”
紀憶笑道:“還是蔡學士眼力好,一看就看出來了。”
蔡京哈哈一笑,捋著大胡子說:“老夫是猜的,小米的字還自成一體,又能仿各家筆跡,實在是很難認的。不過他的字的確是好,小一輩中,大概只有端王可以和他相比了。只是他在書法繪畫上耗費的經歷太多,以至于耽誤了學問,憶之,你可不能學他啊。”
“學士教誨,晚生自當銘記。”
蔡京翻看了請帖,里面赫然貼著兩張“花招兒”,正是李師師和墨娘子的人像。
“這是李師師?”蔡京先認出了李師師,然后又看見了墨娘子,“她是白番女人?”
“正是,”紀憶道,“她就是墨娘子。”
“墨娘子…”蔡京點點頭,“她是泉州來的?”
蔡京是興化軍仙游縣人,家鄉距離此時的世界第一大港泉州很近,因此他對外洋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不是,她世居明州,已經好幾代人了。”
“好幾代?這樣的人你也能找到,”蔡京看了眼紀憶,“你可真有本事啊!”
紀憶笑道:“其實這事兒,令郎也有一份。”
“居安嗎?”蔡京哼了一聲,“就知道走捷徑,卻不知正道才是真正的捷徑!”
他吸了口氣,“也罷,老夫就走這一趟,也算是為你們這些晚輩鋪路了。”
紀憶躬身一禮,“那便多謝蔡學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