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忙著謝。”蔡京看著紀憶道,“你也得幫老夫做件事兒。”
“請學士吩咐。”
蔡京瞇著眼睛道,右手摸著胡子,半晌才道:“老夫想知道那位心底里面是怎么想的?”
也說的“那位”,自然是端王殿下了!
雖然章惇的布置是盡可能傳位給趙煦的侄子,以避免出現向太后臨朝的情況實際上宋朝出現過太皇太后垂簾聽政的情況,就是在哲宗皇帝未親政前。當時垂簾的是高太后而不是向太后。
不過這個情況有點特殊,因為高太后在神宗皇帝年幼時就曾經垂簾聽政,權威很大,根本不是宰執重臣們能壓制的。而向太后因為在高太后二次臨朝期間表現軟弱,給人一種壓不住場面的觀感。想要以太皇太后的地位臨朝聽政,還是有些難度的。
但是萬一官家龍馭賓天之時沒有侄子,那么要阻擋向太后臨朝就很困難了。
所以蔡京還是想在端王身上押上一注的!
“心底里面?”紀憶看著蔡京,“蔡學士指得是甚事情?”
“不世之功!”
所謂不世之功,自然是指恢復燕云了。
北宋的歷代官家對于燕云,若說一點都不曾想過的,大概也是沒有的。不過真的為恢復做過一番努力的,也就是開國的太祖、太宗,和后來的神宗,以及當今的官家四人。
拋開太祖和太宗兩朝不論他們二位在世時的北宋的政治格局同后來是不一樣的,那時到底還是開國氣象,重文輕武的現象也只剛剛開始后來數朝,官家或太后對于“恢復”的態度,可是直接決定朝局走向,特別是新舊兩黨的沉浮的。
因為舊黨那伙人,道德文章毛筆字都是好的,但是富國強兵的辦法是沒有的。讓這些人執政,無非就是不折騰,好好過日子。如果官家的銳氣磨盡了,或是根本就沒什么銳氣的老太后執政,舊黨得勢是肯定的。
而官家一旦以恢復燕云或者滅亡西夏為己任,那么得到重用的肯定是新黨。且不論新黨有沒有輔佐官家恢復燕云的本事,他們至少會往這個方向折騰啊!能不能恢復燕云是能力問題,愿不愿意努力是態度問題。
所以舊黨是無能力也無意愿富國強兵也許是他們早就看透了大宋官家的心眼容不下燕云十六州!
而新黨則是有一點能力,也愿意朝著恢復燕云的大方向去折騰只是折騰著前進,而不是放開手腳去練一支新軍。這事兒,哪怕如今深受天子信任的章惇都是不敢的。
因而新舊兩黨爭斗的關鍵,就是官家對恢復燕云的態度,或者是渴望恢復的程度。
現在官家趙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支撐多久誰都沒底。而章惇雖然促成了皇后改立,扶植起了親新黨的劉皇后,可是他卻沒有辦法變出一個皇太子或是皇太侄來繼承皇位。
如果沒有小一輩的繼承人,那么劉皇后就沒有辦法變成臨朝聽政的劉太后。那么官家趙煦一旦過早去世,那憎恨新黨的向太后就會臨朝了…
不過最有可能即位的端王趙佶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轉年就是十七了,便是向太后臨朝,也沒幾年好臨了實際上向太后只聽了七個月的政就去世了!而在趙煦死后三個月,他的侄子趙亶(后來的欽宗趙恒)就出世了。
如果向太后早死幾個月,哲宗皇帝晚死幾個月。那就沒趙佶什么事兒了,就是他兒子趙亶嬰兒即位,而被章惇拱上后位的劉太后會臨朝聽政,宰相章惇可就要大權獨攬了…
“試探趙小乙?這是…章相公的意思?”
佳士得行總店,書房之內,武好古、紀憶、米友仁和蘇大郎四人正在商議十日后的“豐樂樓大唱賣”。
紀憶卻在這時提出了一個讓武好古有些意外的要求。
對于武好古的反問,紀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著說:“有人想知道趙小乙是否想恢復燕云?”
那還用得著試探?
武好古心說:這位不是想,而是完成了恢復燕云的功業可惜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然后就把整個北方都丟了,自己也跟著去白山黑水間勞動改造了。
不過武好古不能把這個“天機”泄露給紀憶,就是泄露了人家也不信。那要怎么試探趙佶呢?
他思索了半晌,才對紀憶說:“實不相瞞,自從上次見了官家后,我就一直在畫一幅《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準備獻給官家,以賀橫山大捷。”
“《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你想把這幅圖…”紀憶心說:官家要是能橫刀立馬,誰還關心端王想什么呀?
“把這幅圖放在豐樂樓里給趙小乙觀看,”武好古說,“而憶之兄就看趙小乙的反應。”
武好古正在創作的《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是照著歷史上一幅名畫《跨越阿爾卑斯山圣伯納隘道的拿破侖》畫的。這幅圖武好古在后世可是臨過好多次的,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現在他就是把拿破侖換成了趙煦…圖上官家趙煦挎著一匹立起來的駿馬,腰間挎著橫刀,身披黃色的斗篷,高舉右手,指向前方,仿佛在指揮千軍萬馬,直搗靈夏!
這圖要是能趕在出使遼國前獻上去,官家趙煦看了還不得馬上給武好古賜個官?而且這幅《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的作用也不僅是哄官家高興,還能掛出來給各國使者參觀看到沒有?這就是如今的大宋皇帝,厲害吧?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大宋官家!爾等蠻夷,還不趕緊跪了!
“好!”紀憶思考了一會兒,點點頭,“便如此吧…不過能讓我先看看那幅畫嗎?”
“行啊,”武好古一笑,“雖然還沒有畫好,不過已經可以看了。”
這是一幅油畫,創作的過程自然比較長,所以還沒有完成。不過武好古為了畫好趙煦的衣服,還用鉛筆打了好幾幅稿,紀憶要看也能看了。
“對了,憶之,”米友仁這時忽然問道,“蔡承旨會來嗎?”
“會!”紀憶笑道,“他和蔡攸都會來。而且他還會給個臺階讓你和趙小乙下。”他頓了頓,又說,“蔡承旨何等聰明之人,怎么會不好好表現一番?他只要想表現,就會把臺階拿出來了…這樣你和趙小乙之間,多半就不必分甚底高下了。至少在十日后的豐樂樓是不必分高下的。”
“這樣就好。”武好古也笑了笑,他不知道紀憶說的臺階是什么?不過蔡京要在趙佶面前不露聲色的表現一番是肯定的,要不然就對不起傳了幾百年的奸相之名了。
不過蔡京怎么玩和武好古沒關系,只要能讓蔡京背一下鍋就行了。
幾個人正在議事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然后就是一個佳士得行的伙計的聲音。
“大東家,大掌柜,陳文林來訪。”
陳文林就是文林郎陳佑文,他沾了西北橫山大捷的光,剛剛升了文林郎,前幾天還在潘樓大擺宴席,還給武好古和武誠之發了請帖,不過武家父子沒去,其他人去的也不多,大部分都只是叫人送上一份賀禮,鬧了個冷場。
沒想到今天他又厚著臉皮到佳士得行來了,不過佳士得行是買賣,來的都是客。
“元暉,”武好古想了想,就對米友仁說,“和我一起去見見他吧。”
說著又對紀憶和蘇大郎拱拱手道:“先議到這里,待會兒我做東,去潘樓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