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和米友仁把趙佶帶到了燒豬院,剛剛尋了個雅間落座,燒豬院大和尚就推門進來了。
武好古回到開封府已有多日,和燒豬院大和尚卻是第一次相見。
大和尚手里拿著封信,見到武好古就說:“大郎,你來的可真是時候,臨政的書信方才寄到。”
“傅和尚的信?他可到了日本國?”
武好古連忙追問。
“到了,早就到了。”燒豬院和尚說,“信是從日本國的平安京寄出的,臨政在信上說,他還見到了日本國的和尚官家。”
“和尚官家?”趙佶盯著燒豬院和尚看了一會兒,已經發現他就是那個“醉羅漢”了,又聽他說的有趣,于是就問:“怎么回事?日本國的和尚做了官家?”
“是官家出家做了和尚,”燒豬院和尚笑著說,“稱白河院法皇,不過日本一國的大權還在這位做了和尚的官家手中。臨政那小子平日也不好好念經,如今竟能做了和尚官家的座上賓,看來真是與我佛有緣吶。”
武好古從燒豬院和尚手中接過書信,展開看了起來。其實也沒寫什么,除了些問候的話,就寫了自己在日本國的遭遇。
他是從海州出發,直赴日本國的,過程還算順利,沒有遇到什么風浪,只是暈船暈得厲害。到了日本國的大宰府博多津之后歇息了幾日,然后才把自己帶去日本國的絲綢販賣了換成黃金帶著繼續上路。
博多津雖是個日本港口,但是居民卻多是宋人,大部分是明州一帶的海商。宋人在博多的聚居區被稱為“唐房”——雖然現在是大宋天下了,但是日本國人似乎還沒有忘記唐朝。他們稱宋人為“唐人”,宋人居住區為“唐房”,連大宋出產的貨物都被稱為“唐物”。而傅和尚,自然也是“唐僧”了!
“唐房”就在港口旁邊,是博多津最繁華的地段,大片大片的都是非常華麗的建筑。在博多津的大街上,也隨處可見穿著大宋服飾,操浙江方言的宋朝商人。
而這些商人大多極為富有,家資數百萬者也不乏其人!在博多津附近,就有許多恢宏的寺廟,都是宋商所資助建造的。傅臨政跟著戒絕老和尚一起,也成了不少宋商的座上賓,收到了大量的捐助,足夠在平安京建一座小相國寺了。
管理博多的日本衙門叫大宰府,大宋和高麗國同日本的貿易也是由這個衙門負責管理的。不過戒絕和尚是大宋官家封過的高僧,又是原來日本國的高僧和大官,所以大宰府的日本官人沒有收傅和尚的稅就放行了。
在博多呆了些日子后,傅和尚就換乘走瀨戶內海的商船去往一個名叫難波的港口。難波距離日本國的首都平安京很近,因此也是一座繁榮的港口城市。不過卻沒有什么宋人,都是日本國自己的商人。
傅和尚和戒絕在難波沒有住幾天,就啟程入了平安京。平安京是日本國最大的城市,也是首善之地。同時還是一座“唐式”的城市,擁有和大宋城池一樣的城墻,城外風景秀麗,山青水美,城內街道整潔,市面繁華更勝過博多津。平安京內外佛寺和神社林立,居民都敬佛禮佛,因而彬彬有禮,城中的貴人大都能說“唐語”,還時常舉行歌會和茶會,喜好吟誦詩歌,鉆研書畫,陶冶情操——估計傅和尚和一幫宅男公卿混在一起了。
在平安京城內的皇宮,傅和尚真的見到了一個剃了光頭的日本老和尚官家。然后傅和尚就代表開封大相國寺獻上了禮物,就是武好古畫的《戒絕羅漢真容圖》、《毗沙門天圖》和《飛天圖》。日本和尚老官家也是識貨的,馬上就看出了這三幅畫是“無價之寶”,親自在畫上題詩押印,收進宮中寶庫當成國寶了。
稱著白河院法皇大喜之際,傅和尚就提出了要在日本國建立小相國寺弘法的請求,白河院法皇立即就應允了傅和尚所請,很大方的將平安京御所北面的一塊土地劃給了傅和尚,讓他在那里修建一座平安京相國寺。同時還封傅和尚做了權律師和相國寺造寺司。
在書信上傅和尚還解釋了“權律師”和“造寺司”是什么意思,前者是日本國僧綱官位,準五級,相當于從五品。“造寺司”則相當于“職官”,就是負責建造寺院的官,相國寺造寺司就是負責建造平安京的相國寺。
“外來和尚好念經”果然是真理啊!
傅和尚在開封府也就是個做飯的小和尚,現在去了日本國可就牛逼了,居然當了從五品的大和尚,簡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武好古一字一句念著傅和尚的信,目光卻不停打量著趙佶。這位大宋端王正津津有味在聽著呢,不知道是不是把日本國的事情當成奇聞來聽了。
“哈哈,和尚官家,是怎么想出來的?”趙佶笑著問燒豬院和尚,“法師,這封信是誰送來的?是日本國的使臣嗎?”
“不是,是幾個往來日本國貿易的明州海商。”燒豬院和尚回答。
米友仁在旁插話道:“這日本國并沒有向我朝派出過正式的使臣,兩邊的往來都是由和尚在做。”
“這是為何?”
“大概是因為日本國的官家稱天皇吧?”武好古說,“這個名分太大了,不好打交道。”
宋朝雖然對外挺挫的,但還是有點死要面子。也就是和遼國行平等國禮,高麗、西夏、大理、安南都被當成屬國看待的。
而日本國的官家是天皇,天上的皇帝,自然也是個死要面子的,不可能向大宋官家稱臣,這樣兩邊就不大好正式交往了。
不過由和尚代替使者往來也沒什么問題,反正宋朝和日本也夠不大著對方,而且兩國官家都是關門大王——現在的日本還不是武家時代,輔佐白河院法皇執政的一堆平安京都不愿意出的廢物公卿,至于給白河院充當打手的北面武士也沒多少戰斗力,只能欺負一下不聽話的公卿,要打出去是不行的。
“大郎,你知道的還真多啊。”趙佶笑呵呵看著武好古,“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都是從書上看來的。”武好古沒有說自己看得什么書,而是轉了個話題,“對了,最近我還聽說了一本奇書,名叫《夢溪筆談》的。上面的內容包羅萬象,記載了許多有意思的事情。”
“《夢溪筆談》?”趙佶似乎沒有聽說過這本書,“是誰著的?”
“是前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延州的沈存中沈龍圖。”武好古說,“他在元豐五年的永樂城之戰后就被貶,此后就專心學問,在熙寧九年奉旨編繪《天下郡縣圖》,繪圖完成后就遷往潤州夢溪園居住,費時六年編修了《夢溪筆談》。據說此書內容極豐,包羅萬象,無所不有。”
“沈存中,”趙佶點點頭,“可是個奇人啊,這部書…”
“我這就寫信托家父去討要。”米友仁已經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了,他笑道,“小乙,等書討來后,我們一起來整理編修一番吧。”
“整理…編修?”
武好古道:“這部書據說有30卷,內容過于繁雜龐大。如果想要刻印,那就必須加以整理,再分門別類,將一部《夢溪筆談》拆成數本乃至數十部書籍。
這樣就能讓更多的人可以研習夢溪丈人的學問了。”
一部30卷的《夢溪筆談》想要刻印發行是很困難的,而且也沒什么人需要一整部《夢溪筆談》,就算大學開出來了,大家需要的也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沈括是當大官的,而且在官場上有不大得意,天知道他會在《夢溪筆談》里面寫點什么不該寫的話?
要是整部出版了,叫那些御史言官看見了還了得?
所以必須得進行整理和編修,而且為了以防萬一,還得有一個不怕御史老爺的人參與編修。而將來的大宋,唯一一個不怕人參的,肯定就是徽宗趙佶了。
只要他參與了《夢溪筆談》的整理編修,那么這部書和從中衍生出來的書籍就不可能被大宋朝廷列為禁書了。
此外,武好古現在整理編修《夢溪筆談》的目的是想把它當成未來的大學教材。而宋徽宗的參與甚至領銜,一定會對未來的大學有所幫助——這可是皇帝的學問,誰敢來批斗?而學好皇帝的學問,給個官做似乎也是應該的…
當然了,讓宋徽宗參與大學教材的編修還得注意防止“教條主義”,可不能因為教材是宋徽宗編修的,上面的內容就是真理了。
一定得引入科學和實證主義的觀念,得讓宋徽宗自己寫個序言,加在每一本教材的開篇。
“先看看書吧,”趙佶想了想,笑道,“若真的有意思,就依大郎所言,我們一起來整理編修一番。”
武好古一笑:“要編修的話,可不止《夢溪筆談》,還有蘇魏公(蘇頌)的《圖經本草》和《新儀象法要》,李將作正在編修的《營造法式》等等,都可以拿來一起整理編修。
這件事情若是成了,我們就能名留青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