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駙馬臨不出,還有他在書畫一途上的至交好友們都可以來試試。”
武好古一邊說話,一邊仔細收拾清理畫具,“等到他們都臨不出了,我的畫才會值錢,就是一紙萬緡也是可能的。”
“一紙萬緡?”
傅和尚驚道:“黃家富貴、徐熙野逸也不過如此吧?”
黃家富貴多指黃筌、黃居寀父子(黃居寀還有兩個兄弟,也是黃家富貴一派,不過他們死得早,留下的作品不多)的作品,而徐熙野逸則是指南唐大畫家徐熙的作品。和喜歡花團錦簇的黃家父子不同,徐熙的畫作注重墨骨勾勒,淡施色彩,流露瀟灑的風格,在五代末期和大宋初年時是可以與黃家富貴并稱的流派。而黃居寀和徐熙的真跡,如今在潘樓街市上也就賣個幾千緡一萬緡的。
“這武家寫實倒是不在富貴、野逸之下,只是一紙萬緡…除非…”郭京看了看武好古,微笑不語了。
萬緡可不是小錢,對于活著的畫師而言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天價。
當然了,畫師拿不到的高價,換成王詵、蔡京、蘇東坡、黃庭堅這樣的大官僚就不是問題了。
在宋朝的書畫行,書畫師的作品和精通繪畫、書法的士大夫官僚的作品可不是一個價錢。
一方面書畫師的地位本就不能和貴族官僚相比,他們的作品自然要被低看;另一方面書畫師靠賣畫寫字為生,作品的供應量大,而貴族官僚不靠賣畫寫字吃飯,作品的供應量小,自然容易炒高了。
郭京說的“除非”,就是說除非武好古去中個進士,否則他的畫要在他活著的時候賣到一紙萬緡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郭京還不知道眼前這幅桑家瓦子圖所展示的還不是武好古全部的本事。
武好古在另一世中真正拿手的超寫實主義油畫!雖然不是什么大師級的畫家,但還是有些真功夫的。只要他能湊齊制作油畫的材料(畫具好弄,困難的是顏料、油和合適的畫布),他畫出來的人像或是景物,就能讓王詵等人摹都摹不出來!
因為線條輪廓可以摹,但是西洋油畫特有的豐富和逼真的色彩,是北宋的中國畫家們無法模仿出來的——這并不是說油畫技藝就高于國畫,而是雙方處于不同的體系,因此很難模仿對方,就是摹都摹不出來。
到了那時,武好古的畫就會擁有足夠的稀缺性和研究價值——東西方繪畫不是一個體系,但是卻可以互相借鑒學習。對于趙佶、王詵、米芾這樣的大家而言,萬緡又算得了什么?
而這些人一旦出高價求購,那么就一定會有人跟風,到時候武好古的畫就能“炒”起來了。
這藝術品的價值,很大程度上是“炒”出來的!來自后世的武好古,自然知道這個門道。
所以他現在絕不能去大相國寺擺地攤賣畫…要是按照傅和尚的定價,一紙百緡往外賣,賣出一百紙才一萬緡,而有了一百紙的超寫實工筆或油畫在市面上流通,武好古有生之年都賣不出一紙萬緡的畫了。
而武好古正在創作的這幅桑家瓦子圖也是不賣錢的,是要作為謝禮送給高俅。
不是為了拍高俅的馬屁,而是為了抬高身價…如果要收錢,能要百緡就不錯了,這無形中就給“超寫實工筆”定了價。而且別人再要來買,武好古也不好拒絕,否則就太得罪人了。
所以武好古會把畫送給高俅,實際上就是送給了王詵,讓王詵來替自己做宣傳。
而與此同時,他會告訴高俅自己要去城南的戴樓書院“用功”(實際上是去大相國寺瞇著)。這樣他就不再是個賣畫的商人,而是個士子了…士子是清高的,不喜歡阿堵之物,不賣畫是應該的。
不過武好古不賣自己的“超寫實畫”,不等于不仿別人的畫去騙錢…哦,不能說騙,他現在是士子了,讀書人的事情,能算騙嗎?
武大郎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見樓下沒有什么閑漢地痞在游蕩,于是就關了窗戶,重回座位。
他壓低聲音道:“我的畫雖早晚有一紙萬緡的時候,但終究是遠水。要想解近渴,也只有做假了。”
屋子里的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聞言都的一陣心跳加速。武好古自己的畫賣得再貴,和他們有甚底關系?可是武好古要造假畫的話…那可就得一個好漢三個幫了,畢竟制假之后還有販假,武好古一個人是很難兼顧周全的。
“大郎,”在這間屋子中年紀最大的郭京問,“你想做誰的畫?”
“畫圣的畫。”
“吳道子的畫?”
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不由得互相看了看,都暗自感到心驚。他們本來以為武大郎會臨摹幾幅黃家富貴去賣錢。
黃家富貴是標準的院體畫,市場是很大的,而且武好古家還藏了兩幅真跡。有了真跡,臨、摹都比較容易。以武好古的本事,應該能做出七八分“真”的畫兒出來。
“大郎,你手里有原本嗎?”劉無忌突然想起個事兒。
書畫造假是分成“添改名款”、“割裂分裝”、“臨摹”和“模仿”等四個大類的。
其中“添改名款”是指在原有書畫作品上動手腳,比如將“無名”(無款)變“有名”(落名家之款),或將“無名之款”(非名家)改為“有名之款”(名家)。
“割裂分裝”則是將原畫分割為數段,分裝成數件獨立作品。
臨摹,則是用“臨”或者“摹”的技法復制一幅作品,然后再做舊、添名款,有時候還要添題跋——寫在書籍,碑帖,字畫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題”;寫在后面的,叫做“跋”,總稱“題跋”。題跋還分為三類:作者的題跋,同時人的題跋,后人的題跋。題跋和款一樣,都是鑒別書畫真偽的依據。
而添改名款”、“割裂分裝”和“臨摹”三類偽造手法,都是少不了原本的。
只有“模仿”是不需要原本的,因為“模仿”實際上是一種創造,是用名家的筆法和畫風,創造一幅新的作品,然后再做舊、添上名款和題跋,變成一幅古畫。
而在這四大類書畫造假方法中,難度最高的毫無疑問就是“模仿”了。
“沒有原本,”武大郎的回答再次讓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吃驚,“我打算模仿出吳道子的真跡!”
“甚底!?”
“模仿畫圣?”
“大郎你說真的?”
“對,模仿畫圣畫人像。”
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同聲驚呼,雖然武大郎展示出來的“界畫樓臺”已經有宗師風范,但是吳道子善長的卻是人物,由其善長佛道人物。
“大郎,你真能畫人?”郭京有些懷疑地問。
人物也是中國古代繪畫的一個重點,在所謂的“畫家十三科”中,就有佛菩薩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剛鬼神羅漢和宿世人物等四科是畫人的。不過真正擅長人物的畫家卻不是很多,從北宋初年至今,也就是趙光輔、武宗元、王詵、李公麟、李唐等為數不多的大家。
而唐朝的吳道子一手白描人物畫,幾乎就是一個難以超越的高峰!以武大郎的曾祖父武宗元模仿吳道子數十年才練就的一手吳家樣白描,也不一定能模仿出畫圣的人物,何況功力尚淺的武大郎?
“不瞞三哥,”武大郎笑了起來,“好古拿手的就是畫人像!”
武好古在另一世的藝術學院專修的是油畫,而且還跟隨過超寫實油畫的大師修過超寫實主義油畫,而人體繪畫則是油畫的重點之一。
雖然另一世的武好古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在油畫這條路上走出太遠,而是改行當了原畫師,然而他的人體繪畫的功底卻打得非常扎實。
如果要比“寫實”,也就是畫得像,便是吳道子也比不上后世的超寫實主義風格。
此外,武大郎的這一生又苦練過源于吳道子的白描,這是他們武家祖傳的絕活,武大郎被換魂前已經有了武宗元的五成功力。現在更是結合了兩世繪畫技藝,在白描人體這方面,已經絲毫不弱于吳道子和武宗元了——呃,不是人像,而是人體。
吳道子所畫人物的衣帶如被風吹拂,具有迎風起舞的動勢,故有“吳帶當風”之稱。現在的武好古在這方面仍然功力不足,不過要把模特的衣服扒光了畫人體,那吳道子肯定是比不上武好古的…
“不信是嗎?”武好古望滿臉疑惑表情的三人一笑,“那我就先畫上一紙給三位鑒賞則個。”
“可是畫什么呢?”武好古瞅著屋子里眉目清秀的小和尚道,“不如就先畫個傅和尚看看吧!”
傅和尚一愣,“畫貧僧?”
“對,快快脫了僧袍,某家要寫真!”
和尚一驚,“啊,還要脫衣服?”
武好古認真地點點頭,“不須脫光,只脫個僧袍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