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一聽陛下這四字,忍不住道:“陛下息怒,想來這是太子殿下,另有用意吧。”
“無論是不是另有用意,卻萬萬不可行如此奢靡無度的方法。”
弘治皇帝背著手,顯得憂心忡忡。
他當然知道,這鐵軌鋪出來肯定是用有意的。
這事兒,方繼藩肯定參與了。
方繼藩這個家伙,就兩個字評價,靠譜!
“但是他們的方法,用錯了。你懂嗎?”
蕭敬張大嘴巴,只怪自己嘴賤,為啥要來一句陛下息怒呢。
他眼珠子轉著,額上大汗淋漓,老半天,方才道:“奴婢不懂。”
“誒…”弘治皇帝嘆息,搖頭,宛如關愛智障一般的看著蕭敬。
弘治皇帝信步走著,蕭敬忙是尾隨其后。
弘治皇帝看著這鐵軌,道:“聽說過,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嗎?”
這一次,蕭敬算是聰明了,點頭:“奴婢聽說過,就是說,楚王喜好細腰的美人,因而宮中的宮人們為了投其所好,因此,紛紛餓著肚子,生怕自己長胖了…”
“可見,上行下效,是多么可怕的事。”弘治皇帝平靜的道:“朕讓張皇后為宮中織布,是何故?”
“這…”
弘治皇帝搖頭:“你們啊,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朕在內帑里,存銀一千三百七十二萬六千二十一兩!這是何其大的數目,朕會吝嗇于,幾匹布嗎?”
蕭敬忙是搖頭:“不會,不會。”
弘治皇帝滿意點頭:“朕讓張皇后織布,不是為了節省這幾兩銀子,這幾兩銀子,不算什么,可朕乃臣民們的君父,為君父者,既需擔當大任,也需是天下人的表率啊。古往今來,這上梁不正下梁歪之事,何其可怕啊,臣民們,都在看著天子呢。可也…都在看著太子…”
“太子若是如此奢靡,以精鐵鋪就道路,這…在天下人眼里,會怎么看待呢。朕知道,太子和方繼藩,花費的是他們自己的銀子。也知道,或許他們鋪就這鐵軌,一定有什么用處,可對于天下人來說,這就是奢靡無度,這和愛好細腰的楚王,又有什么分別?只是楚王之好,不過是細腰而已,也不過是讓宮中的美人們,著緊自己的細腰。可太子奢靡,開了這個風氣,于是人人以揮霍無度為榮,醉生夢死,這天下的綱紀,豈不是亂了嗎?朕請張皇后紡織,是要讓人知道,天子尚且節儉,臣民們萬萬不可學西晉石崇一般斗富,壞了天下的風氣。你可知不知,那石崇斗富的對象,乃是皇親國戚王愷,而王愷為了與石崇一比高下,卻得到了東晉皇帝的支持,這在當時的人眼里,其實是東晉天子與石崇斗富啊,天子尚如此,臣民們自是以香料粉刷墻壁,用比絲綢還要昂貴的彩緞來拉起屏障為榮了。”
“那么,廟堂之上,尚至這樣的地步,那些百姓們,能有好日子過嗎?”
蕭敬一聽,這下明白了:“陛下圣明哪,太子一定無法體諒陛下的苦心,不過等他長大一些…”
弘治皇帝低著頭,看了一眼這鐵軌:“朕真想將這鐵軌拆了。”
蕭敬:“…”
蕭敬無語,心里說,陛下要拆,萬萬別讓廠衛來拆,廠衛可不敢。
可弘治皇帝卻又苦笑:“罷了,朕不過戲言而已。”
弘治皇帝搖搖頭:“回宮。”
待詔房。
王不仕以侍讀學士的身份,掌待詔房,地位可想而知。
這里的翰林,都不得不已以王不仕馬首是瞻。
可是…翰林雖對王不仕言聽計從,可或多或少,是不服氣的。
圣人書不讀,去讀了國富論,這國富論,再怎么厲害,還是及不上圣人書啊。
或許,是因為抱上了方繼藩的大腿吧。
翰林乃是清貴,對名聲看得比天還大,哪怕王不仕是上官,他們不敢違抗上官的命令,可只要下了值,卻盡力和王不仕有任何的交涉。
今日當值,眾人竊竊私語著鐵軌的事。
倒是恰好,有一個通政司的副使來傳送公文,進了來,先見過了王不仕。
王不仕只點了點頭,他正在謄寫一份詔書,下筆如風,沒顧得上搭理這副使,這副使卻道:“聽說王公近來在收舊城的土地和宅邸。”
王不仕收購的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十七八萬兩銀子,收購了數十筆土地,已有七八百畝了。
除此之外,外城那不值錢的土地,他也收了一些,那些土地,更不值錢。
王不仕收的差不多了,可暗中卻似乎有什么力量,似乎也在瘋狂的收購,只是…一直將價錢維持在這個數目,超過這個數目的,便絕不出手,這就導致,舊城的房價,從下降的趨勢,漸漸有了一點兒轉暖,可上揚的希望,卻是一丁點都看不到的。
王不仕手里還有幾萬兩銀子,一時,也沒什么值得繼續收購的土地了。
當然,王不仕不肯錯失機會,所以,還是放出了消息,若有人想賣宅子,可以留意。
只是…出面收購的人,卻是某個商賈,此人…是自己推到臺前的人。
而這通政司的人突然點破。
王不仕停筆,看了他一眼。
附近低頭辦公的翰林們,具都抬頭,錯愕的看著王不仕。
王不仕想要矢口否認。
他是翰林官,實在沒有必要,讓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可那通政司副使卻是一笑道:“京里不少人都傳開了,您請一個叫張健的商賈代為收購舊城的土地,那張健和人喝酒,說漏了嘴。”
王不仕:“…”
他恨不得狠狠去抽那張健兩個耳刮子。
他定定神:“是的,老夫對舊城,還留有一些念想,那兒越發的冷清,就想著,自己的子弟,將來總要讀書了,離得遠了,放心不下,若在新城,又怕他們和人學壞了,所以,購置了一些舊城的土地,未來可以安置他們讀書。”
“為了讀書,王學士真是煞費苦心啊。不過…”這副使笑呵呵的道:“讀書需要數百上千畝的地嗎?”
眾翰林們一驚,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這哪里是讀書啊,讀書絕不可能,將身家性命丟進去的。
這王學士,竟有這么多銀子?他銀子哪兒來的?
不只如此,這突然收購這么多舊城的地…這…
王不仕面上,顯得格外的冷靜,他只微微笑著看了這副使一眼:“不只如此,老夫還想收一些呢…”
副使一愣。
其他人也愣住了。
怎么…王不仕有什么消息?
王不仕卻是微微笑著道:“不是說,舊城要在新城鋪一條道路嘛,老夫看,這舊城的宅子,怕是要漲。”
眾人一聽,從原先的狐疑,卻一下子忍俊不禁起來。
一個老侍學笑了:“王學士,此言差矣,舊城和新城,似乎是在鋪一個什么…什么鐵軌…這是沒有錯。可這東西,也叫路嗎?再者說了,就算是路,那也沒什么了不起,要知道,定興縣的宅子漲起來,是因為它本身土地不值錢的緣故啊,突然修了路,自然價格暴漲。可是哪…舊城的情況,卻全然不同,我看,這舊城是沒有救了,那兒,可荒蕪了,老夫前幾日恰好去,許多地方,竟生了雜草。”
許多人也紛紛頷首點頭。
論起對房子的研究,其實翰林們清閑,經常會私下交流。
這舊城,不跌就是阿彌陀佛,漲,不存在的。
王不仕卻是木著臉:“喔,謹遵受教。”
他只一句淡淡的謹遵受教,諷刺意味卻很明顯,我乃翰林侍讀學士,需要你一個侍學,來教育我該不該買舊城的土地和宅子嗎?
那侍學本是調侃,聽了謹遵受教四字,卻是面上一紅。
他有些怒了:“恰好,老夫在內城,倒也有一些土地,本是想賣的,可掛的價格高了一些,三百七十兩銀子一畝,掮人們說這價格,怕是難賣,這宅子置辦下來,當年,可是不易啊,老夫心里想,這個價格是貴了,可畢竟是個念想,不是這個價,老夫還真不想賣。不過既然王學士既然要收,不妨如此,三百五十兩銀子一畝,王學士自管著拿去,當初,那兒也是繁華之地,現在…是蕭條一些,可這也是三十多畝…”
這侍學,顯然也是有底氣的人家出身,才能在內城置辦這么大的宅子,他心里賭著口氣,不吐不快,你不是要嘛,正好,給你了。
王不仕想了想:“好,那就買了,今日就交割,欠貨兩迄,下了值,去請保人,銀子,老夫有。”
其他翰林聽了,有的無言,有的動心,有的若有所思,也有人,單純是看熱鬧的。
“咳咳,王學士,下官那兒,其實也有幾畝,要不您…”
“下官在外城有…”
這等未來前景不明的土地,留在手里,就如燙手山芋,之所以舍不得賣,不過是實在賣不上什么價罷了,現在這王不仕竟收,這倒好,且看他做這春秋大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