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仕置身在人流之中,看著遠處,一群匠人七手八腳的開始安裝鐵軌。
那粗壯的鐵軌,顯是鋼鐵所制,一看分量就不輕。
他臉上,竟是駭然…這…幾乎是用黃金在鋪路啊。
倘若不是西山,只怕全天下,也沒有如此的財力,如此的雄心來做這等事。
他甚至可以看到,頭戴藤帽的太子殿下和方繼藩在一群衛士的擁簇之下,在旁指指點點。
王不仕抬頭,看著這路基,路基一直朝著舊城的方向…延伸!
原來…如此…
王不仕一直都意識到,舊城的房價和地價,都可能會漲,現在的做空,顯然都是為了暴漲準備的。
當然,這一切,都是源自于國富論中的判斷。
可這舊城的房價,到底怎么漲…他卻有些說不出來。
可現在…他猛然之間,回過了神來。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
舊城房價的冰點已經到了。
而早在一月之前,他就用新城的宅子,做了抵押,向西山錢莊借貸,還有向親朋好友們告借了足足二十多萬兩銀子,現在…是時候了。
他精神一震,卻是不露聲色,從人群之中返回了自己的車中,他一聲不吭,臉上略顯蒼白。
這一筆投資,顯然是要將自己所有的身家統統都搭進去,這絕不是好玩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傾家蕩產,甚至可能要背上巨額的債務。
可是…
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個糟糕的世道,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讓自己成為天下笑柄的方繼藩還有他的弟子們,還有那些因為自己不小心失言,而引發來露骨仇恨的清流們。
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拼了!
他咬了咬牙,吩咐車夫道:“去舊城!”
而今,舊城的房價,甚至只和定興縣的城區沒有多少分別了。
幾乎沒有多少的價值。
隨著越來越多人抵達新城,內城已經開始荒蕪起來,而外城的房產和土地,本就沒有多少價值,不少窮苦的百姓,原是依靠為內城的富貴人家為生的,富貴人都走了,他們自然…也得乖乖涌入新城。
因而,二十多萬兩銀子,可能在新城,不過是買十畝地,可在舊城,卻如買青菜一般的容易。
那大片大片荒蕪的土地,不知多少人想要脫手,卻是不可得。
“少爺…”
王金元顯得有些激動,他匆匆尋到了方繼藩:“少爺,不妙了。”
“出了什么事?”方繼藩心情顯然不好。
抓了人去游街了兩天,效果還算不錯,這讓那些打鐵軌主意的人,望而卻步,再加上護路隊組織起來,這鐵軌,鋪設的很快。
畢竟…人力嘛,一把抓的事,我方繼藩有銀子,世上有這么多冤大頭,支持自己,這天底下,還有啥事做不成。
“舊城的地和宅子,突然被人收購,也不知是誰,已收去了數百畝了。”
“什么。”方繼藩嚇了一跳。
他手中,舊城的房產和土地可是不少,可方繼藩卻不急著收購,因為收的多了,難免會使人察覺出來。
所以這幾個月,都是潤物細無聲,反正也不急。
可現在…
方繼藩有點懵:“王金元,你這狗娘養的,是不是你透露出去了消息,本少爺對你不薄,你竟有這么大的膽子,很好,來人,將這狗一樣的東西吊起來。”
王金元…哭了。
他噗通一聲,拜倒在地,磕頭:“少爺,小人對您的忠心,天日可鑒哪。少爺性格耿直,小人豈有不知,小人難道不怕死嗎?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怎么敢做這樣的事,少爺明鑒哪!”
方繼藩托著下巴,聽了他的話,居然覺得挺有道理,說也奇怪,自己身邊的人,都對自己忠心耿耿,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領導型人格,是所謂的領XIU氣質嗎?
方繼藩咬牙切齒:“將這狗東西查出來,還有,立即大規模收購,現在咱們手里,已有內城外城,還有鐵路沿線,數十萬畝地了,倒也不怕,現在能收多少是多少…那邊,不過是收購了去去數千畝而已,不算什么,讓他收,可不要讓本少爺知道此人是誰,怎么知道的消息,若是知道,本少爺請他吃麻辣燙!”
王金元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忙是抄起袖子來:“明白,明白,小人這就去辦。”
要修路了。
這路竟是要修去舊城的。
這滿京師,都嘩然了。
姓方的這是要搞什么,聽著…像是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啊。
不少人,親自來鐵軌這兒觀看,這鐵軌,居然直接穿插了整個新城,而后,一路朝著舊城筆直而去。
“這路通了,舊城的地價,豈不是漲了。”
“不會,這你就不知道了,定興縣的地價暴漲,這是情有可原,它原本就是個小縣城,地價是一錢不值,現在突然修了路,這才上漲。可舊城哪怕是地價暴跌,可畢竟,它也是京師哪,這些日子,雖是暴跌,可地價,還是不比現在的定興縣要低,所以,單憑修路,雖可使舊城的地價穩定,可要漲,卻難了,大家伙兒,遷出來都來不及呢。再者說了,這么窄的路,你見過?這才一輛馬車寬哪,不過…為啥是兩條車道呢,可無論如何,和那定興縣,還是差的遠了。你們哪,是想買地想瘋了,真以為什么地都值錢啊。說來,這大好的精鐵,卻是鋪設在這地上,我看著都痛心,真想撿幾條回家。”
“呸呸呸,小心渾身生濃瘡。”
弘治皇帝一身便裝。
他顯得很不可置信。
先是錦衣衛的奏報,他看過了。
拿著鐵鋪在地上,這是干啥?
而且,瞧著這架勢,這是要從新城鋪道到舊城,足足數十里的路啊。
怎么聽著,都像是錦衣衛故弄玄虛。
可是…劉健居然也當他的面,說起了此事,劉卿家還是親眼所見,大好的精鐵啊,一看就是上等,就這么跟不要銀子似得…
這一下子,弘治皇帝有些懵了。
這兩個家伙要干啥。
他們不至于這樣的傻吧。
頓時,弘治皇帝想起了一個叫石崇的人,此人在西晉時,曾富可敵國,據說他曾與貴戚晉武帝的舅父王愷以奢靡相比。王愷飯后用糖水洗鍋,石崇便用蠟燭當柴燒;王愷做了十里的紫絲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里的錦步障;王愷用赤石脂涂墻壁,石崇便用花椒…
石崇用錦布,做五十里的步障,這不和自己的傻兒子和傻女婿拿精鐵去鋪路一樣的道理嗎?
弘治皇帝想不明白,到底是這兩個家伙吃飽了撐著呢,還是有什么圖謀。
他覺得不放心。
想一想自己是多么節儉的人啊。
宮里穿的衣衫,都是張皇后自己用織機織出來的。平時的御膳,自己是敞開肚皮,生怕剩了。怎么就生了這么個傻兒子呢。
他還是不相信,決定眼見為實。
于是穿著便衣,帶著蕭敬,還有數不清的便裝禁衛,出了大明宮。
這鐵軌…幾乎就鋪到了大明宮門口不遠了,看著那陽光之下,折射著光暈的金屬鐵路,不斷的衍生,弘治皇帝還是帶著幾分僥幸,徐徐踱步上前,走近了,一看,還真是鐵軌…這鐵軌牢牢的固定在了枕木之中,枕木上,還是一堆碎石鑄起的路基。
弘治皇帝覺得腦子有些眩暈,他沿著鐵路一路的走,越走,越是心驚,這鐵路,像沒有盡頭一般。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突然道:“蕭伴伴…你怎么看…”
蕭敬一聽,嚇得臉都白了。
他忙是趴在了鐵軌上,彎起手指頭,敲了敲,鐺鐺…鐵軌發出些許回音。
很瓷實。
他又摸了摸,鐵軌的表面,很光滑。
可是…蕭敬真的不知道該怎么看啊。
咱要什么都懂,做點啥不好,為啥就要斷子絕孫呢。
可他這些日子,實是被弘治皇帝罵的抬不起頭來,他臉色蒼白,想了想,還是不明白,索性,繼續趴著,伸了伸舌頭,舔了舔鐵軌,冰涼涼的,竟有絲絲,竟有點點甜…
“你在做什么?”
“奴婢…知行合一。”蕭敬苦笑道。
‘弘治皇帝:“…”
他已覺得蕭敬這個家伙…沒救了。
弘治皇帝惱怒道:“你雖是朕的私奴,可一言一行,也代表了皇家的威儀,這般成了什么樣子!”
蕭敬垂頭…不語。
遠處,本就有幾個看客,見蕭敬舔鐵軌。
那幾個看客,一臉震驚,似乎…也覺得這鐵軌中,有什么無窮奧秘一般。
他們低聲議論,竟也有其中一個,趴下去舔了舔:“還別說,是甜的。”
其他幾人,紛紛趴下,竟也舔起來,有人道:“難道這鐵軌,是用來舔的?”
“不對吧,這分明是奢靡無度啊,誒,聽說…太子殿下…咳咳…”
后頭的話,更加小了。
一干禁衛,個個臉色冰冷,隨即,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一拂袖:“家門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