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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異心

  半空中,凜冽的疾風刀子樣兒劃過,一道巨大的黑影,看似緩慢,實則快捷,從人側身飛馳而過,撞擊在城墻內側厚重的女墻之上,霎時塵石四起。

  “轟隆!”巨大的響聲,從炮彈與城墻的撞擊之處傳來。那厚重的女墻被炮彈徑直打的粉碎,本段城墻頓時被升騰的塵土所籠罩。而同時間,蹦飛的碎粒也打的周邊守軍人人喊痛。

  真就像寒冬時節被大風吹刮起的雪沫一樣,打在人臉上如是刀子在割,城上的守軍先是覺得城頭一震,疾風過后,就是大量塵土撲入他們的口鼻中,嗆的他們連聲干咳,更睜不開眼睛。

  內側墜落的城頭土塊砸的城下早就廢棄的兵棚一陣嘩啦。那鐵彈擊破女墻后也力道殆盡,落在離兵棚不遠的地面上,滾了好幾滾,終是不再動彈。

  這都已經是第十日了。襄陽城頭已經被炮彈打的直如狗啃一樣霍霍牙牙,墻面上也多出是地鍋大小的彈坑。

  火炮的發射頻率已經減緩了下來,對于襄陽城,陸謙現在用的更多是軟化手段。

  天天使人對著城頭宣講林沖在長江一線的進度,以及江陵城內的奇葩事,姚古即便叫說那都是假的,但也要人信才是啊。

  襄陽城北鄰漢水,城壕引江水而入,東西各有入口。此刻也全被堵塞,梁山軍更是搗毀了羊馬墻,在城壕中鋪墊出了多處堅實的通道。

  耳中聽著大炮的響聲,陸謙安坐在營帳中,靜靜地看著林沖傳來的信報。

  漢陽城守將是張寶灃,其人是張永德七世孫。那張永德雖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但與趙匡卻交情極佳,不僅在和趙匡共事期間舉薦他,還資助過趙匡金銀,趙匡將下聘娶日后的孝明王皇后時,張永德出了數以千計的金帛銀錢來資助他,故而張永德在趙宋建立后仍舊榮華富貴。

  咸平二年(999年)冬天,契丹侵入邊境,宋真宗將要御駕親征,因為張永德為宿將,下詔入宮問策,賜坐,問他邊事的方案。后因他年老不可隨行,留在首都任東京內外都巡檢使職。可見趙家對其之信任。

  病逝后被追贈中書令,諸孫遷秩者更有五人之多。

  故而這張氏一族與趙宋那就是朱明之勛臣,乃是歷代宋帝皆信得過之人。

  這張寶灃早日就在禁軍中任職,就如當初的潘袞一般,雖然能力有不足,但深受宋室信任。

  其人在漢陽軍城的作為,也算沒辜負大藝術家對他的一片厚望。豹子頭五日里就下到漢陽軍,威名大震,張寶灃卻仍舊選擇據城而守。即使那江陵城內亂成一團,大藝術家裹著御營禁軍西竄,即使那南面的劉仲武部仍舊沒半點渡江增援的意思,他也仍舊選擇堅守。

  對于他們這種高門子弟,這本身已經不俗了。你不能指望著麻桿瞬間變成鋼筋!

  漢陽軍城下,數十座梁山砲被推到城前,前方屹立著一輛輛盾車作為防備。絞架咯吱咯吱聲的響起,配重箱一點點被拉起,達到一個非常陡的角度。

  “射!”一聲號令,打落掛鉤,數十座梁山砲,一齊放出,只見巨石呼嘯破空而去,片刻之后,就見到對面的城上“轟隆”聲連響,塵土彌漫。

  漢陽軍城頭上撐著一面面大網,足可以叫震天雷無功而返。可這些網子在面對砲石的時候,卻并不比一張草紙更結實了。

  張寶灃身體都一震,幾乎站不住,身前身后都是一陣騷動。

  “張相公,賊軍現集中這石砲猛攻一點,短時且不見害處,時日一長,城墻恐是會…”有人就惶急的說著。

  漢陽軍城又不是東京城,城池并不比尋常州城來的堅固,被梁山砲這么對準一點轟擊,如何能堅持的長久?

  便是那自安州逃入漢陽軍來的喬仲福,現如今也是憂心忡忡。

  張寶灃尤然不覺,只看著下面。

  只見郡城下,密密麻麻的遍布著兵甲鮮亮的梁山軍,一隊隊士兵威武雄壯,有軍紀嚴明。

  一座座石砲前面擋著一輛輛盾車,之后排布著甲兵,稍后又有騎兵戍衛和無數工匠在敲敲打打。梁山砲威力不俗,但耐久度仍舊是一大問題。

  后面的軍營,連綿數里,巍然不動,除了軍旗迎風招展,便就是一片沉靜。

  縱然已經多次來城頭觀看,張寶灃也不得不承認,梁山軍精,林沖謹慎持重。那是半點機會都不給他們。

  思量中就又是一輪砲石砸來,這種石砲體量沉重,力道極大。這集中攻擊一處,城墻上的裂縫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多,但他就是毫無辦法,只能是眼睜睜著看著城墻不斷出現裂縫。

  同時,漢陽軍城內,雖軍士實際死傷并不多,然只能被打,不能攻擊,士氣實已跌落了許多。

  孤城難守的道理誰都知道,可是對岸劉仲武的軍隊,真的能渡江增援嗎?城內所有人都沒譜。

  “轟隆…”,砲石繼續向城墻砸落,一連串巨響,一處城墻又是一大片沙塵碎石墜落,雖然還沒有倒下,卻和重傷的戰士一樣,早已經傷痕累累,筋疲力盡。

  漢陽軍城占地不大,但是地處漢水與長江交匯處,那東、南兩面瀕臨水畔,倒不能安營扎寨。除非再有一支強大的水師,否則想要將這座漢陽軍城四周全部圍攏,是根本不可能。

  那張順留下的水師余部,可八、九成的精力都放在防備南岸鄂州的宋軍上的。

  所以,這漢陽軍城與外部的聯系并沒有斷絕,只要想出去,從南面、東面城墻,很輕易的就能去到城外。梁山軍只是尋人在夜間看住城門而已,偌大的城墻,那里能看得住?

  少不得有人從城頭縋下,稍后借助江水突出重圍。而至于稍后怎么渡江,或是去別的方向,那就看個人的門道了。

  林沖圍住漢陽軍郡城,并不擔心有人突圍出去求援,反倒是擔心沒人出去求援。

  “只就不知道這漢陽軍城還能堅持到幾時?”長江岸畔,水波蕩漾,月光照撒江面,泛起無數銀色的磷光。天空薄暮輕垂,暗藍的星輝點點,豹子頭看著一塌糊涂的漢陽城墻,略帶嘲諷意味的自言自語著。

  而正如林沖料到的那般,漢陽軍郡城內,早已經人心浮動起來,這不僅是因為不斷有傷兵從城墻上抬下來,被石砲轟擊過的地方,房倒屋塌。更因為江陵城的變化叫他們人心難安。

  任誰知道自己要保護的老大,在危急時刻,不與自己休戚與共,反而早早的落荒而逃,那心里就都不是個滋味,會生出一股強烈的被背叛感的。尤其是南岸宋軍,劉仲武屯兵鄂州多時,卻不見渡江增援,叫漢陽軍城內更是士氣低落,軍心低靡。

  張寶灃站在城門外的一處河神廟中,皺著眉,聽著耳邊不時傳來的轟隆聲,額頭增的皺紋幾乎成了“川”字形。

  喬仲福從下面上來,一眼看到張寶灃的身影,忙走過來見禮:“張相公。”

  “喬將軍,漢陽軍城再這般下去,怕是守不住了。現下城池已經有多處裂開,再對準了猛轟,只怕盡會崩解。”梁山軍的石砲是打一陣換一個地方,保證不將城墻轟塌,卻又能保證可在極短時間內將城墻轟塌。

  張寶灃已經調集城內百姓予以修補,卻于事無補也。一夜的勞作都值不得三五波集火轟炸帶來的傷害,張寶灃對之束手無策。

  此刻他臉色陰沉的踱著步說著,喬仲福是武臣,但他是張寶灃依持之人,對于漢陽軍城現下的情況,如何不知?張寶灃只是后悔。早知道梁山軍手段如此的厲害,他當日就該頂著“苛刻酷吏”的名頭,也叫本地百姓加固城墻,加寬城壕。

  “相公何必說此喪氣話!漢陽被圍,對岸的劉老將軍豈會坐視不理?說句不敬的話,鄂州與此互為表里,漢陽有失,鄂州便能得好?再堅守幾日,定有援軍抵到!”喬仲福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梁山軍的水師就在長江上飄著,劉仲武除非是神仙,能移山倒海,否則斷然不可能迅速援到。

  張寶灃才智并不出眾,可卻是個明事理的人,喬仲福的屁話半點沒叫他心中寬慰,內心里兀自沉重的很。

  本以為漢陽軍城大墻厚,只要閉門不出,城中糧食又極為的充沛,且臨近長江、漢水,東面和南面都不適合大軍攻城,到時拖著林沖這幾萬大軍一兩個月,一切也就塵埃落定了。到時候大不了棄軍而走,總是能有一條活路的,也同樣為朝廷盡忠效能了。

  不想這漢陽城墻竟然這般的不頂事,這才幾日啊,就已經搖搖欲墜。

  “喬仲福,你馬上選出身手好的幾人,分別帶上我的親筆書信,今夜里找機會出城去送信。”張寶灃下定了決心,梁山軍的意圖人所共知,但這就是實力。漢陽軍城真就頂不住了。書信他早已經準備妥當,“告訴劉老將軍,就說本城多只能堅持三日。”

  喬仲福也深覺,繼續這樣坐以待斃下去,不是長策。于是應聲道:“卑職遵命。”轉身就出去尋找得力之人。

  張寶灃默不作聲,看著喬仲福離去的背影,過了半響,方才嘆息一聲,心中那個讓他覺得很可恥的念頭,再一次翻騰起來。

  “若真來不及,城破前,還是降了吧!”

  就算再怎么樣的羞恥和丟臉,總比身死族滅來的好。北軍氣勢已成,此過江南后,那邊就是風卷殘云,掃蕩四方了。這趙宋許可以靠著川蜀險要地勢堅持幾年、十幾年,乃至更久。但它終究是要滅亡的。

  張家對趙家夠意思的了。當年張永德丟掉殿前都點檢的官職,在一定客觀上為趙匡登基營造了好大條件。

  當初周世宗柴榮攻契丹而返,發現一個韋編袋子,里面有一塊三尺長的木板,上有“點檢做天子”五字,下詔免去張的點檢一職,轉委趙匡為殿前禁軍統師。原因何在?還不是顧忌張永德。

  他是喊郭威姑父的,張永德卻是喊郭威岳父的,且常在禁軍中,根基牢固。柴榮自然想趁著自己壓過契丹一頭,聲望大漲的檔口,踢開張永德這個心腹隱患,而在要緊位置上換上自己的心腹。卻不知道世事無常,他自己英年早逝,留下孤兒寡母,以至于叫趙匡撿了個大便宜。

  現在,事隨時遷,趙家江山不保,這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張家也不能跟著趙家一條道走到黑,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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