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一個下雨的日子,一輛輕便的四輪馬車在一隊騎兵的護持下駛進了益都城。
馬車內,宋三郎穿著單衣,尤熱的出汗。別以為這天下雨了,他就不熱了。
駛入城門,雖然是雨中,街道兩旁的商鋪卻無一歇業關門。飯館酒樓里傳出誘人的香味,又有歌女唱曲的勾人嗓音,市井雖繁華不如平常,也叫車輛兩側的宋江親衛看的目不暇接。
宋江的眼光也在打量著左右,發現如今的益都城比之當初自己南下時候,是更見繁榮了。
不過他的心思卻完全沒有放在這繁榮的市井上,而是全在那座象征著齊魯權勢的府邸上。
早在他還在濟州宋家莊修養時,就接連聽聞戰報傳來,方臘軍奪取了金陵城,梁山軍也南取揚州,北取滄州。赫然間就同遼國面對面了。陸謙設淮南行省,以前左都御史郭永為首任巡撫;前淮南招撫陳觀被拔入朝中任禮部侍郎,駐節滄州,直面對面遼國。滄州知府的位置且還空懸,只以柴進暫為安撫,后者依造陸謙之想,于泥沽寨設立大貨場,溝通南北,此非榷場也。
前者純屬貿易區,一應規章制度完全不同于舊日榷場,一切皆按買賣辦事。施行梁山軍之法,不得強買強賣,不得打架斗毆,更不能行兇傷人,一切猶如內陸腹地之街市般,規規矩矩都看似不偏不倚,可事實上是真是假,就仁者見智了。
此消息傳出,引來無數人討論。不看好的居多,因為遼人蠻橫也。且彼處地近遼國,更不妙。
而宋江卻覺得此貿易區可行也。因為這里的規矩比之榷場便易的太多了,要知道宋遼宋夏之間的榷場,那官府有有限貿易權,小商人要十人結保,每次攜一半貨物到對方榷場交易。大商人則被悉拘之,以待對方商貢前來。
有官牙評定貨色等級,兜攬承交,收取牙稅。這里頭的貓膩就大過天了。且交易雙方皆須由官牙人從中斡旋,不得直接接觸。
如此的枷鎖下,趙宋一年榷場商稅還能收取百五十萬貫,只能說彼此的互貿往來真的很頻繁。
而現下這貿易區似沒有諸多保險,但它自由啊。兩國商賈面對面交談,各取所需,只要交稅,只要遵紀守法,即可暢通往來。且內中的商機太大了。
糧食,陸謙拿出了一袋袋糧食,拿出了遼軍緊缺的糧食。就宋江所知,只是如此,梁山軍便輕輕松松的從對面的遼軍手中換取了上千匹戰馬。
而待宋江啟程從鄆城東來,走到濟南時候,就又聽到一個消息。卻是大齊與遼國達成一協議,二十石糧食換遼人一匹戰馬。當下便感慨:真暴利也。
在大宋,這好馬就好比后世一輛豪車,價格不菲,一匹合格的戰馬,價值不下百貫。
要知道我大慫的上等馬高度為四尺七寸,凡買馬等仗,自四尺七寸至四尺二寸有六等也。也就是后世的一米五到一米三五之間。這個高度已經不低。《周禮》的記載:“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而春秋時候的一尺大概是后世的23公分,六尺,也即是140公分左右,既為14掌左右。而漢代時,禁止肩高六尺以上的馬匹出關。是以,如此之高度的馬匹真的可稱得上是戰馬了。梁山軍買馬的標準,卻是四尺五寸,換算來比140還要高出半寸。
而且是你愛換不換。
大批的糧食便堆積在滄州貿易區,想要就拿馬匹來換。而不想交馬,還要要糧,那行啊。拿刀槍來比試比試?!遼國還有力氣南來生事嗎?
就宋江所知,那先前一直在水泊邊駐守的玉麒麟,已經引著一支精騎直撲滄州了。同時,他此行益都,今后前程也與滄州休息相關。
“吳兄慢走,且捎帶小弟幾步…”
“車夫停車。”車馬外,一個聲音響起,“陸兄?幾日不見,可還安好?何以滯留此地?”
“小弟昨日入天祿閣溫書,不想忘了時間,待出來時候已經下起了雨來,懷中筆錄經不得雨水沖打,只能就近留宿一晚。今日早起,本趁著雨水停歇時返回住處。又看到書局里的招牌,滯留到此刻,如今,欲要尋一車馬皆不可得。”
“原來如此。那國子監的模擬試卷集,陸兄可得手了?昨日我與吳兄貪飲了幾杯,今日起晚,輾轉三處書局方夠得一冊。”又一個聲音響亮來。
“若再不得手,小弟非是霉運高照,使至有這等的衰運。…”
馬車轱轆轱轆的壓過石板,與宋江車馬交錯而過。透過窗口他還能清晰看到那兩不大的舊式紅蓋雙輪馬車里,三個年歲相當的年輕人,臉上那洋溢著的青春。
“確是今年今科參考的士子。”宋公明莫名的呵呵兩聲。
天祿閣乃是圖書館,內中儲藏了許多典籍,多是梁山軍攻取各地所獲,那東京城與應天府城中的典籍不要太多。完全稱得上浩如煙海、汗牛充棟。如今許多齊魯士林之人都整日里泡在其中。
但那模擬試卷集便就準確的暴漏了對方的身份。在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后,他心中忽的生出一種得意與優越感來。
士子,科考,考中了又能如何?不一樣位居俺之下?而想當年他宋江也曾苦讀詩書,但卻連報名參考的資格都沒有。如果沒有梁山泊,黑三郎瞇起了眼睛,一瞬間里他想起了時文彬、想起了在鄆城縣做押司的經歷,是何其的乏味也!
到了迎賓館安歇一日,次日清早,天空已經放晴。宋江著一身黑色官袍,大步走出房門。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黑三郎感覺整個人精神都為之一振。前庭屋檐還有點點水珠低落,花圃當中朵朵花兒粘上晶瑩的水滴。雨打花愈嬌。
一身官袍趁的宋公明人是愈發黑了,但整個人氣質也更加肅穆。頭戴梁冠,玉帶束腰,佩一柄長劍,恍惚中都讓人忘記了他低矮。
陸謙官制,文官尚玄,武官服緋。盡依漢制也。
沒有紅的、綠的、青的、紫的,也不會有衣冠禽獸。文武官皆配刀劍,依各自擇選。除了入奉天殿時要解兵,那武英殿中一干人腰間都是悉數掛著兵刃的。
“臣宋江拜見大王。”
文華殿中,陸謙在此召見了宋江。這座大殿比武英殿還要小一些,是與武英殿一同修筑的。而用處也明白的很,就是接見文臣,召集內閣重臣議事的所在。
“公明快起。前遭是我有失,教你哀毀骨立,事后亦后悔莫及。兄長現今身體尚好?”看到宋江頭頂的氣柱,陸謙滿意了。這廝不管先前做了什么,現在對他還是忠誠的。看來他在晁蓋面前的那番表現沒有白費功夫,這黑三郎多少是信了的。如此也不枉陸謙將宋公明從濟州拉出來,再度豎起做表自己義氣的榜樣。這般來陸謙的語氣親熱度便就又增高了一個層次。同時也真的決定就他去滄州任職。
還是不叫這個及時雨呼保義,卻作甚右都御史了。忒難為人,也忒是露骨。
一番充斥著親熱的交談,宋江的忠誠度陡然升高了一個檔次。早前在淮南他曾聽晁蓋這般說,隨后陸謙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暫且回家榮休,那文書中寫的也很是真摯。現在宋江與陸謙這么一相見,有感陸謙之態度,就更放心了。
“滄州任上,重在北地而非河北其他兵馬。后者腐朽如糟木爛泥,不值一提。”僅有點實力的童貫部已經撲到了大名,便是張所都帶著人馬跟去了。滄州部還有何懼之有?
怕保定軍、清州的那些駐防禁軍嗎?可笑。
陸謙說著就叫人掛起了一副新的地形圖,正是遼金兩國疆域。“那契丹現屢遭女真重創,又丟了遼東冶鐵要地,糧秣兵甲稀缺,正有求于我。我軍缺少戰馬,亦是有求于他。合則兩利也。”
宋江看著眼前的地圖大吃一驚,“南京道乃遼國根基之地,彼輩竟殺至這般地步?”那是萬沒想到契丹會敗得如此之慘,都叫女真人打到南京道的大門口了。
“還當有三兩年備戰。這女真乃小族也,鯨吞了遼東之地,若細蛇吞象,不有時端吸納消化,如何還再打的動?”陸謙手指在義州位置。“以契丹之底蘊,有個三兩年光景休養,如何拉不出一支強兵來?便是一時滅不掉女真,也當抵擋的住。只可惜天欲滅遼,今年遼地大旱,諸州皆惱起饑荒,斗粟可值數匹綾羅,平民百姓已經到了至掠人充食之慘地。”
“如是,各州男兒皆揭竿而起,半個南京道為之大亂。”那霍六哥都攻下了海北州,又趨義州(哲里木盟奈曼旗西),為遼奚王回離保戰敗。但也可以見遼地之亂了。最新得到的消息,遼金邊界之地的軍民百姓已經有投靠女真人的了。
“真天滅契丹也。”宋江聽了陸謙講述,內中涉及了很多北地要情,都是諜報司辛辛苦苦探查來的,亦有滄州開邊,從彼處得來的。黑三郎恍然覺得,這契丹,這大遼,這個壓制北宋百多年的大敵,真就要完了。
“北地少糧,滄州處早晚會涌入難民。想來遼軍亦不會阻攔。你任職滄州,貿易場是其一,這收攏難民,以此知曉遼地虛實,便是其二。交通遼人,雖以禮部為主,你亦要設法為之。人都言樹倒猢猻散,豈不知道,這金風未動蟬先覺。”如趙良嗣那等人,陸謙絕不相信契丹只此一個。
宋江唯唯聽命,大贊陸謙未雨綢繆。但心里卻覺得,自己也當拿出一讓陸謙都亮眼的方案來,如此方能顯出自己的本事來。返回賓館,閉門苦思一夜,第二日復進宮來見陸謙。
“大王。臣昨夜細攬貿易區官吏上書,那契丹今雖落魄,實則對我中原人依舊兇蠻。彼輩人百年力壓中原,氣焰囂張。縱然慘敗女真人之手,于我中原則不墜心氣也。”這是一種老子雖然在外頭受了氣,可你老子還是你老子的思想。宋江總結的不差。
那貿易區才開不久,就多有契丹人鬧事。便是兩國互貿糧馬的時候,那些遼國軍士都甚蠻橫。彼處坐鎮的徐寧,人是好脾氣,這點上卻半分不讓,可這貿易區終究是做生意的,如此打打鬧鬧也不是法。
“臣夜間苦思良久,想出一計,可落遼人精氣,可喪遼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