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火把的映照中,穿白袍的郭盛和穿紅衣的呂方各持一支方天畫戟,引帶著身后的親衛營甲士直沖荊忠軍殺去。那就仿佛是一群猛虎啖羔羊,數只皂雕追紫燕。滾滾向前的壓路機,把一波波添油樣兒沖來阻擋的小隊荊忠軍士卒給碾壓成粉齏。
荊忠自不是不愿意將大部隊調來,而是他難以做到。黑夜里本就不方便,況且他部陣法已亂。故而就只能使小股兵馬做阻,好為后方大軍整頓兵勢爭取時間。
但那如何能叫他得意?
古代軍伍可沒有后世軍人那超強的幾率,更沒有方便的聯絡通訊手段,更休說時遷還在內中于他搗亂。
是以,千人的親衛營擋者披靡。
那二三百人的小隊伍直若是薄紙一般,絲毫阻擋不了親衛營的腳步。勢如破竹都已經不足以形容左右親衛營的威勢。
陸謙已上到岸上,但可惜他不能親自帶著兩營親衛沖鋒陷陣。替天行道大旗下,他在今夜的戰斗中只需要正襟安坐,做看梁山大軍橫掃敵虜就是。
他就是一座燈塔,一支點亮的信號燈,叫所有梁山泊將士看到他的屹立,他的存在,那就是最大最高的價值。
荊忠軍的戰力真的遠勝尋常禁軍,即便他部配置與禁軍一般無二,但不少弓箭手在敵近之后,卻又上前一搏的勇氣。這可遠不是京師禁軍與京東禁軍能有的。且他們所帶兵刃也非是京師禁軍那般的刀劍,而是戰斧、骨朵,這西軍管用的武器,那戰斗力真心是完爆京師禁軍。但他們依舊被打的抱頭鼠竄。
面對著單兵戰力占優,人數占優,配合占優,便是武備都占優——親衛營全員披掛鐵甲——的親衛營,他們只能撲街。
直到荊忠帶著手中還能掌控的三千人頂上,方叫親衛營摧枯拉朽的攻勢告一段落。
這三千人是荊忠此時此刻還能掌控在手中的兵力,卻也只能叫親衛營停下來腳步。而梁山軍今夜里可是來了足足五萬多水陸大軍。雖然這個時候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還依舊待在船上,甚至這個時間都有可能持續到次日天亮。
畢竟和蔡鎮只是一個鎮。且登陸這種事兒,秩序與安全是最最重要的。
在親衛營之后登陸的是黑旋風的第五團,再有劉唐部。
那荊忠心中剛松緩了一口氣,斜處里就撞出了一標兵馬。卻是黑旋風引著一營刀斧手殺到。五百人直撞到荊忠軍側翼。同時劉唐引兩營兵亦是殺到,叫郭盛呂方二人心氣大增,催動親衛二營廝殺。三面受敵,荊忠軍勢登時大亂,更見到后方賊寇大軍似要滾滾殺到,見不是事,趕忙撥馬就走。
狼狽不堪的荊忠引著少數親衛逃回后軍所在,卻不想此處已經被林沖引著五百鐵騎殺得大潰。到處是火光升騰,黑煙滾滾。
荊忠長嘆一聲,心中是窩囊之極,氣怒交加。今夜這一戰他敗的太不甘了。卻只得打馬再走,不提防豹子頭從肋窩里撞將出來,把他一槍搠下馬去。其身后一將急把馬一拍,輪起大刀前來相救時,早被林沖連著一槍復中咽喉,結果了性命。
荊忠一死,其身后親衛頓時散去了一半,剩余幾十人拼死搶來,被林沖帶人盡數斬殺。
至此,打西北來的這支上萬軍兵是再無可挽救了。陸謙得報后,心中大樂。荊忠部這一萬軍,不僅叫高俅最最看重,便是陸謙也最是重視。
他們實質上可都算是西軍了。
戰前他心中還真有些忐忑。
而現在去了一大患,如此梁山泊的大批兵馬便可輕松上得岸去,目標就也只剩下廣濟河南岸的韓存保部了。
“哥哥,哥哥…”
林沖還在引領著鐵騎驅趕官軍敗兵,亂軍中就看到時遷騎一匹劣馬,手持一桿長槍,撥開擋道的敗兵向自己沖來。
“時遷兄弟。”林沖臉上滿滿是笑容,今夜里這般輕易地殺敗荊忠軍,時遷功不可沒。
“哥哥快別理會這等雜兵。那高俅就快逃了。”
這句話如是石破天驚,叫林沖環眼圓睜,急喝道:“高俅賊子何在?”
“就在和蔡鎮中。”時遷一指和蔡鎮道。
下一刻就但見滾滾鐵騎直向著距離和蔡鎮最近的一道拱橋駛去。
是的,拱橋。廣濟河乃東京城的大動脈之一,這并不意味著它的寬度就有多高。從它的另一個名字——五丈河,就可以看出端倪么。不要把廣濟河的寬度與經過了梁山泊‘滋潤’后的濟水混為一談。
后周時,為加強京師與山東北部濱海地區的物資運輸,世宗柴榮疏汴水北入白溝(南濟水故道),東流入濟水,以通齊魯之漕。河床被展拓至五丈,俗稱“五丈河”。北宋立國,東南未平,繼續規度齊魯水道,西引京、索諸水橫絕于汴,入開封城東匯于五丈河,以增水量。歲調夫役疏浚河道,沿流置壩牐以助運。開寶六年(973)改名為廣濟河。廣濟河西起汴京外郭東北之咸通門,東流至濟州和蔡鎮入梁山泊,下接濟水。歲漕運量高達六七十萬石,東京兩路州府粟帛皆自廣濟河運至京師。
而后世關注過北宋名畫《清明上河圖》的人都知道,北宋內河運船,為了渡過京城內水道上的一座座拱橋,它們的舵為能升降的平衡舵;桅座呈人字形,根據需要可以放倒與豎起。
和蔡鎮作為廣濟河上的一個節點,這般富裕繁榮的一個商業重鎮,如何會沒有石拱橋?
數百鐵騎打拱橋直沖而入,豹子頭一馬當先,手持蛇矛,但凡遇到官軍,抬手刺殺,仿佛那人就是高俅一般。
只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高俅已經急帶親隨并護衛官兵前往韓存保營寨去了。不僅如此,還命人沿途縱火阻斷了后頭追路。想要追擊,只能兵馬退出和蔡鎮,從鎮外繞道向北。這廝是半點不把黎民百姓性命當回事啊。
“哥哥…”帶引著數百騎兵趕來的陸謙,看到的就是氣急敗壞的林沖,正發狠一樣,一矛打斷豪宅前的一根拴馬石。
“哥哥歇怒,高俅那廝他跑不了。韓存保軍中又如何?荊忠都已經覆滅,韓存保他又如何獨存?今夜里你我兄弟必要出口惡氣。”
陸謙臉上滿滿的呵笑。心中打定主意要殺了高俅。不僅因為這廝是他天下皆知的大仇人,留了不殺,有損氣勢,折了名頭。但抓到了再殺,日后于老趙家卻不好相見。陸謙的第一打算是去膠東玩割據啊。
所以,高俅這廝跑去韓存保那兒,那不是他聰明,而是他在自投死路。
在摧枯拉朽的掃蕩荊忠部上萬兵馬之余,陸謙就命楊志并武松、欒廷玉兩部,去廣濟河左岸五里處登陸,意就在要切斷韓存保的北上線路。
現下魯智深、索超亦引著上萬軍兵從鎮子外殺奔到了和蔡鎮北。兩相合擊,韓存保斷無全軍而退的道理。高俅奔入韓存保營,看似穩妥,實則自投羅網。
方天定始終就在陸謙身旁,身邊還有白欽護衛,現下更多出了高玉。三人目光看著陸謙,看著烈焰升騰的和蔡鎮,內心中是無比的羨慕,又是無窮的振奮。
羨慕的是——什么時候摩尼教也能這般殺得朝廷征討大軍丟盔棄甲,叫那當朝殿帥府太尉狼狽不堪的時候呢?
而振奮的又是——梁山泊就能這般做到,他們摩尼教起兵后奪取江南,招兵買馬,精修武備,又如何不能夠?
一切就只待圣公起兵,他們也能翻云覆雨,縱橫沙場,譽滿天下,不叫梁山泊專美于前。
待到陸謙與林沖、方天定等趕到韓存保寨前,就看到士氣高昂的梁山兵馬,正列隊嚴整的將軍寨里的萬多官軍團團圍住。魯智深躍馬寨前,高聲搦戰,營寨里的官軍卻不見半點應答。
韓存保的大帳內如今已經看不到韓存保的身影了,有的只剩下一個渾身哆嗦的高俅。好驚險,就差那么一點,自己就被賊寇堵在和蔡鎮中了。虧得他聽聞梁山泊賊寇來襲時候,還以為荊忠能擊退賊寇呢。
不料卻是如此的大敗。
韓存保自不是溜之大吉了,而是全幅披掛,提一支方天畫戟,去巡視營壘去也。如此時候正要他這做將軍的為眾軍表率。
“凡守寨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韓存保必須心狠手辣。在三座小寨悉數崩陷的時候,他必須用自己的鐵血震懾住所有人。
而高俅在生死未卜時刻,終于顯出了自己的原型來,渾身抖擻,顫栗不止。
他本就是一地痞無賴,雖然踢得一腳好球,也有兩下武藝,但本質上就是一業余運動員罷了。現下猛地在戰場上遭遇這等險情,所有的如意算盤被一瞬間給顛覆了不說,梁山軍的刀鋒第一次那般近的直逼他包袋。
真是大大的恐怖,嚇死娘了!
高俅心中并無太多的失敗感,他最最寶貴的是他自己的小命,而不是趙佶交給他的這二十萬將士的生命,他是真害怕。旁人落在那陸賊林沖的手中,妥妥哀求,還能活得性命。就比如韓存保。可他卻是不一樣。陸賊若不殺他,那就是開天辟地的頭一等奇事了。
錯非他那干兒子做的好事,陸謙也走不到現今的不歸路。而他有三番五次的運作人手,置陸謙于死地,后者必恨煞他也。
高俅心中很有逼數,自己落到陸謙的時候,只怕被一刀砍殺了,都是最好的結果。
那賊子自從落草后,就不見有半絲要回頭的跡象。何灌這種人物他都能追殺千里,如此心狠手辣的狂悖之徒,怎的會留著自己性命?
梁山泊里,滿朝文武饒了誰,都饒不了陸謙;而和蔡鎮的大軍中,陸謙也一樣是誰都能繞過,誰都可以放過,而只除了他高俅。
待在安全甚有保障的韓存保大營,高俅胸膛里翻騰的卻是滿滿的懊悔。他現在后悔自己當時為什么跑來韓存保大營中,而不是徑直奔向廣濟軍?
時間一點點過去。大帳外響起了韓存保的聲音,高俅亦收拾好心中的憂懼,擺出一副平靜的態勢來等待韓存保。自始至終他腦子里想的就只有自己的性命,而從沒有去想他棋差一著,輸掉的可就是朝廷的剿匪大計,敗掉的可能便是前前后后二十萬大軍。
“韓將軍,外面形勢…?”韓存保進帳來對著高俅一拜,高俅都不禁站起身來道。往日的高俅可都是大刺刺的受著韓存保禮敬的。
相州韓氏是很牛掰,可也只不過如此罷了。他高俅掃平了梁山泊,可是那樞密使的位置都能盼上一盼的。而韓存保卻已經夠到了自家的天花板。這廝根腳深厚,是以他當初落草為寇后,都沒有地方官軍前去圍剿他。即便他大伯韓忠彥氣的將他革出家門,也沒個卵用。誰不知道讀書人最虛偽的啊。果然這廝受招安后,不就立刻與他大伯親親熱熱的了?之后更一路順風順水的走上云中雁門節度使之位。
韓存保武藝不俗,治軍有方,家勢深厚,雖然是武臣,卻飽讀詩書,在文臣士大夫中風評亦是頗佳。可偏偏就是如此人物,這節度使之位卻就是他的最巔峰了。
因為老趙家是不可能放著一個出身相州韓氏這般政治官宦大族的子弟,去掌握更多的武力的。
高俅正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才第一個去想著收服韓存保。
只不過現下事態變化的太厲害,他都已經不知所措了。
“好叫太尉知曉,營外密布賊軍數萬眾,今番難以善了了。”韓存保臉色難看。梁山軍有多少人,他也看不全。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遠遠比營寨里的官軍多,且士氣鼎沸,遠勝營中將士。這夜里他們的麻煩真的是大了。非韓存保在晃點高俅,而是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