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大名府中一派年節的熱鬧,六街三市,各處坊隅巷陌,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大街小巷,人口密集之地,便都有社火熱鬧。
梁中書自在府邸里擺開宴席,手下兩名兵馬都監,那是一人引五百刀斧手,巡哨城池,以防民眾匯集生亂。一人親引馬軍五百,全副披掛,于城外繞城巡視。
那飛虎峪是看都沒叫他多看一眼。
厲天閏已憤而離開了留守府,他哭秦庭上演了一處,現下卻是要脫出身來好為今夜兵事出力。
李四早就派人守在了城門外,看到厲天閏出城就迎合上去,引到城外的隱蔽處,改頭換面后,隨著方天定、高玉一伙兒,再次進了大名府城。
一處早被李四使人包下的就樓頂上,厲天閏為方天定指了方向:“少主來看,梁世杰那狗官半點機警也是沒有。”那留守府里燈火通明,想必這個時候,梁世杰正沉溺在“歌舞升平”之中不可自拔。
“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梁世杰年不過四旬便做的了北京留守的高官,又有蔡京這等權相做靠山。如今閉衙休沐時候,不如此這般反倒怪了。偌大的一座城池,明日時候就是梁山泊的囊中之物了。這般富饒壯麗,杭州城也比不得。”
方天定打內心里羨慕,深深地羨慕。
這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他們摩尼教之人,在江南被官府遇上了,就仿佛耗子遇到了貓,不正式起事,摩尼教的力量比梁山泊差的遠了。而梁山泊呢?若是山寨的高層頭領,即便大模大樣的溜到濟州城里大刺刺的耍玩,那官府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吧。不怕自家城池緊接著被梁山泊給鏟平了么?
同樣是‘反賊’。摩尼教的名聲只局限于江湖綠林,便就是在江南都被許多官身豪富看不入眼中,至少那些官身豪富對摩尼教沒有懼怕;而反觀梁山泊呢?一則是天下聞名;二則是威懾天下。這齊魯之地的士紳豪富,但凡提起梁山泊,不管是那根腳多般深厚的,那就少有人不兩腿發抖的。
雖然如此一來也叫梁山泊的敵人大大增加,地方上的豪強地主對他們是一百個、一千個敵視。可那又如何呢?梁山軍戰力強橫,武備精良,更人多勢眾,根本不是尋常的豪強武裝能夠抵擋的。
現在梁山泊又要來攻打大名府,而他們為甚要攻打大名府呢?卻是為了救濟水泊外的十多萬生民百姓。這任是其中之一,傳揚開來就已經叫天下好漢感嘆;二者合一,就只能叫人馬首是瞻了。
方天定想著梁山泊,再想著摩尼教。后者明明已經營數百年之久了,掄起名聲好評,卻要遠遠遜色于梁山。“陸謙陸大頭領真乃人杰英豪也。”
牛氣哄哄的方杰,自視甚高的高玉,厲天閏等摩尼教江南英豪,聽了方天定這般話,也盡數點頭認可。那梁山泊的聲勢、實力,梁山泊崛起的速度,都叫他們不服不行。比之陸謙來,比之梁山泊來,他們摩尼教幾百年的經營時間都經營到狗身上了。
陸謙大軍已經行到了大名府外,過萬精兵,清一色的官軍裝束,便是打的旗號都是一個個聲名在外的京師禁軍營號。雖然沿途不少豪強百姓都驚詫,為甚這支官軍精銳卻來自東面?一些消息靈通的鄉紳土豪可都曉得那東面的孟州才被梁山賊寇給打破。且這支官軍過境,一不騷擾地方,二不帶任何的輜重器物,全軍輕裝急進。
但大軍挺進的急速,軍容威嚴又肅穆,叫人不可小覷。那本質上就叫他們想不到是賊寇。
且時間是那般短促,也容不得他們細細觀察,細細思索。總共就三天兩夜的光景,大軍就越過了一百五十里路程,穿過大名府東側的數處險要所在,在第三日日落后來到了大名府城外。
那沿途但凡敢迎上來招呼的公人巡檢,是盡被梁山軍拿下。
只不過到了這時,陸謙的好運氣也到了頭了。當先行進的騎軍一頭跟城外巡哨的五百大名府馬軍撞了上。
急先鋒索超與李成撞了個正著。
李成全身披掛,手握雙刀,出到陣前指著索超破口大罵道:“無端草寇,焉敢犯我城池?”
“沆瀣一氣的濫官污吏,盡數都該殺了,這天下方真太平清朗。俺山寨早多時要打你這城子,誠恐害了百姓良民受難。如今梁山泊要救那十數萬男女于水火,識趣的不快將百萬錢糧金銀奉上,竟然還敢口出妄言,真是不知死活。休要以為俺口出妄言,若是再執迷不悟,便教昆侖火起,玉石俱焚,只在目前。”
索超并不以對面李成是昔日的上官,就給他留下情面來。李成不是聞達,若當面的是聞大刀,他還要口下留有三分情面。
李成聽聞了勃然大怒,向索超高喝道:“你這廝本是朝廷命官,國家有何負你?你好人不做,卻去落草為賊!我今日拿住你時,碎尸萬段,死有余辜!”
急先鋒本就是一個性急的人,聽了這話,正是爐中添炭,火上澆油。當日受梁世杰的欺瞞,仿佛傻子一樣為他押運生辰綱,這是急先鋒的奇恥大辱。當下拍馬向前,輪動蘸金斧,直奔將來。
李成舞起雙刀,縱馬直挺索超。二匹劣馬相交,兩般軍器并舉,眾軍吶喊。斗到二十余合處,不分勝敗。陸謙軍中,先鋒隊里轉過扈三娘,見索超戰李成不下,亦舞起雙刀上前夾攻。三馬交錯盤恒,扈三娘力氣比不得索超、李成,只是雙刀輕觸,一沾即走,在一旁游斗。如此又過了十合,就在馬上拈起紅錦套索,覷的李成較親時,颼地只一撒開,李成猝不及防,身子被早拉離了雕鞍。只是他反應倒快,剛覺得不對,就急用雙腿夾緊馬腹,扈三娘這一拖卻不見把人拖下馬來。
可這一戰不是李成對戰扈三娘,休忘了邊上的索超。只是把大斧一橫砸下,那李成腰肌挨了一記,旋即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被砸離了馬鞍,摔倒在地上。馬軍中為首的霹靂火把狼牙棒一指,上千馬軍便一齊卷殺過來。殺的大名府五百馬軍一個也無逃走,是非死即俘。
只是這遭廝殺卻已經叫大名府城頭值夜的官兵察覺了到,當下就有軍官迅速派人通報留守府。只可惜這注定是妄想了。陸謙大軍可不是老早就趕到城外靜候著一更天到來的,他是在時辰要轉到一更天的時候,才引著大軍趕到的。之前梁山軍已經在十里外的野地里休整了一個時辰了。
翠云樓上鼓打一更。時遷挾著一個籃兒,里面都是硫黃、焰硝,放火的藥頭,籃兒上插幾朵鬧鵝兒,早踅入翠云樓了。那閣子內吹笙簫,動鼓板,掀云鬧社,子弟們鬧鬧穰穰,盡都在樓上打哄玩耍。時遷就在翠云樓上點著硫黃焰硝,這東西盡是李四為之準備的,放起了好一把火來。烈焰沖天,火光奪月,十分浩大。
梁世杰還在吃喝玩樂,猛地見到翠云樓燃起了大火,留守府外喧嘩吵鬧聲一片,才猛地警覺。卻不以為是梁山軍來侵犯,而只認識是翠云樓上不小心走了水,而后引起了全城百姓的惶恐。
當下就叫左手邊的知府親引留守府內警從百余人,長枷鐵鎖,在街鎮壓。
卻說那梁世杰依舊在衙前閑坐,只是叫人將歌舞退散,尚自不甚慌。卻不料只片刻,流星探馬接連報來,竟然是有賊寇犯城,那城外巡哨的李成怕已經全軍覆沒。當即給嚇得是魂不附體,慌忙快叫備馬。
說言未了,就看那王知府狼狽逃回。卻是被人攢射了一窩弓弩,非是幸運,其本人已是喪命。
李四與大名府作院作坊的官吏這般熟悉,又在城門處往來方便,早在暗中備下了數百刀兵甲胄與弓弩,如今正是派上用場。
且這些被選出來的人馬,都是梁山泊的精銳忠勇之士,又有個頭領領頭,一旦發作,可不叫大名府城登時糟糕?
梁世杰先是聽聞南門出有賊兵作亂,就下令叫聞達速速領軍前往鎮壓。結果眨眼里,東城又起了大亂,他慌忙著人去探問。可派去的心腹還沒回來,就見有士兵快馬來報說,東城門已經被賊人奪了去,正在接應城外的大隊賊兵進來。
問是哪里的賊人,自然是梁山泊莫屬。那斗大的“梁”字站起,在火光中看的分明。
梁世杰當下取了家小,把一干錢財盡數舍了去,只引著伴當,護衛著家小向北奔去。只是他這條小命早就被方天定給瞄了上,留守司前,一干人剛奔出來,方天定便引著方杰、厲天閏與高玉等人殺奔了上前。
梁世杰身邊的伴當倒也有幾個悍勇的,可比較起方杰、厲天閏來,可不是螳臂擋車?那梁世杰與蔡氏還好,有人層層護衛,王太守卻是糟糕,被高玉一槍搠來,腹上正著,戳倒在地。
眼看就要遮擋不住,就在這時,聞達一馬當先,引一軍殺開條血路,沖將過來,護著梁中書與蔡氏便走。只見左手下殺聲震響,厲天閏于火把叢中,手舞長槍,徑搶梁中書。方杰卻在護衛方天定左右。聞達手舉大刀,前來迎敵。雖是無心戀戰,卻也遮奢了十幾合,折軍近半,且戰且走,護著梁中書蔡氏公母,沖路走脫。
彼時東京城內的太師府里,蔡京父子猶自在歡娛。蓋因為每每到逢年過節之時,就是他們父子大發利是之日。如此時候猛地接到大名府城破的消息,蔡京氣急攻心,一口痰堵在了心頭,當場都背過了氣去。
隨即差當日府干,請樞密官鄭居中與殿帥府都太尉高俅急來商議軍情重事。不移時,二人齊來到,三衙太尉亦都敢到節堂參見太師。
蔡京把北京危急之事,備細說了一遍,“大名府乃河北首善之地,儲備有數不清的錢糧軍器,如今一遭都被梁山賊子奪了去。若被他們悉數運回水泊,賊寇實力必會突飛猛進。來年高太尉即便集結了再多精兵強將來,也萬難輕快得手。”
“且大名府乃朝廷重地,北京之失若給傳揚開來,置朝廷威儀于何地?我等秉國之臣亦有何面目立于世間?如今將甚計策,用何良將,可速速退去賊兵,以保城郭?”
蔡京如此說話,咋聽是一個意思。實則前后兩個意思。那首先是告訴眾人,梁山泊實力將有大大增高;其次是要他們來說一說,如何才可把梁山泊賊寇快點弄走。前后乍然看是一個事兒,實則兩不相干。梁山泊實力是否猛增與大名府的得失有什么粘連?只他們不說不提,官家如何會知曉?
他的話說罷,眾官互相廝覷,各有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