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軍主力萬余人渡過黃河,進到孟州城,后方飛鴿來報,卻是關勝、王世宣等將依舊各自按兵不動。官軍還是原先的樣式,順著陽谷一字朝下,范縣、雷澤,仿佛一道堅固的堤壩,叫三縣當中的官軍都也不得向前去一步。
陸謙便就徹底把濮州官軍的威脅拋之腦后,一心琢磨起大名府來。而青草蛇李四早就把大名府的里里外外給摸個通透,誰叫他走通了梁世杰府上管事的門路了?
那小謝管事是謝都管的侄子,后者可是蔡夫人的奶公。當初被梁山泊給捉拿了,好不容易活著回到大名府,是吃了不少驚嚇的,身子已然垮了。蔡夫人是個念舊的,眼看謝都管要不中用,便有意栽培起了他那侄子。
現下李四拿著謝管事的門貼,不說那大名府內的官署都往來通便,卻也是出入自由。連那守門軍官都不會檢驗他馬車里裝了甚。借此機會,李四打大名府內的軍兵作坊中為梁山泊拉來了不少好東西,比如那精鐵、鑌鐵。
北宋時期,中國的鐵產量是極高的——相對于古典農業社會。后世有西方學者估計,那最大值都達到了5萬噸,而小鬼子估計的數值上限更是高達15萬噸。這個產量幾乎是1788年英國工業革命之始年產量7.6萬噸的兩倍。
作為官府的重要經營之地,大名府各兵甲作坊每年耗費的鐵料就數以十萬計。內中更有民間少監的精鐵、鑌鐵,亦或者說是鋼。
整個政治體系的腐敗和變質,叫老趙家近年來新產的兵甲質量呈垂直下降,東京城里都如此,北京城內更是這般。李四手中有的是錢,而錢可通神,且他還與那小謝管事交往甚密,那作院作坊的官兒吏兒,開始還需要小謝管事牽橋搭線,后來就直接將那人拋開一邊,直說明由李四去打點,他們這里只是一手拿錢一手交貨。
最近的大半年里,李四從大名府處運回梁山泊的精鐵、鑌鐵不下萬斤,還收入了大批硫磺、硝石與皮革、獸皮膠、魚膠等,可是叫梁山泊的弓弩器甲制造與仿制,節省了很多力氣。
而李四更把大名府城內內外外給盡數摸透了。幾次夜間有意的在城門進出,讓他與守門的軍兵還結下了不俗的交情。
現在這大名府在梁山泊一干人眼中,那就是通明透亮的。
大大的地輿圖上,梁山泊與大名府的位置被一紅一藍兩個標記點給標注著。孟州也被標記了出來,卻整好與梁山泊、大名府構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而大名府邊上還有一個⊕型符號,標著“飛虎峪”三字。卻是大名府城外一處要害之地。
除此之外,那大名府城東還有槐樹坡與庾家疃兩處險地,一處有巡檢在,一處有營壘在。但只要梁山軍來的神速,叫那大名府城措手不及,這幾處險要地便盡是白瞎。
這從孟州到梁山泊與到大名府的距離相似,都在一百五十里左右。而梁山泊與大名府之間的距離卻是有二百里上下。
也就是說,陸謙用三天的時間才‘走’了五十里。
可在場所有的人卻都明白,這一個浪費是極其值得的。現下怕是那大名府的梁世杰都在以為梁山泊是去攻打凌州西南的曾頭市的。那里自然也是大名府的管轄,可梁世杰才不會去管凌州死活。那凌州的求援書信定然是送到大名府的,但那又如何?梁世杰可一點都沒出動兵馬救援的打算。
非但如此,現下已是年末,臨近新春佳節,那大名府里正張燈結彩。北京大名府是這河北地頭一個大郡,沖要去處。自有諸路的買賣人匯集于此,云屯霧集。那年節之際亦是他們的生意興旺之時,都來趕趁。在城坊隅巷陌,但凡是臨街店鋪就無不將自家裝扮的紅火喜慶。一如后世。
這時間不興旅游,那豪富之家就各自去賽花燈,待到年后三五日,城內花燈亮起,直至十五日告終,那便是大名府的一大盛事。
于那豪富之家,這未嘗不關乎著他們的臉面,是以都耗費去大把錢財,外地聽聞有那手藝高超的,皆不遠三二百里的去買。更有客商,年年將精巧花燈到城貨賣。彼輩人還家家門前扎起燈棚,都要賽掛好燈,巧樣煙火。戶內縛起山棚,擺放五色屏風炮燈,四邊都掛名人畫片并奇異古董玩器之物。可以說是一場狂歡之節,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點燈。就是那大名府留守司亦是如此。
可以說,現下的大名府是終朝鼓樂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處宮觀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設奇巧,待候新春佳節。三瓦兩舍,更不必說。
李四探得了這個消息,送報上來,所有人得知后都做大喜。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陸謙眼睛從帳下眾人臉上掃過去,最后停留在鼓上蚤時遷的臉上。后者當即挺起胸脯來站起。
“大名府乃河北首善之地,其得失于朝廷言,至關重要。我軍要取大名,首要便不能在城外做長久留戀。否則待到朝廷的大軍從四面八方聚集,他軍孤軍深入,便是再精銳,亦有折毀之難。”
“而即使如此,我軍要破大名,便就只能偷襲之。天幸大名府現如今依舊大張燈火,我欲乘此機會,先令人于城中埋伏,外再驅兵大進,里應外合,破城便唾手可得。”
“這當中為頭最要緊的就是城中放火為號。時遷兄弟,可愿前往?”
這事兒就該當時遷來應,他與手下那標人馬,做的就是這般勾當。
時遷抱拳道:“哥哥放心。小弟幼年間曾到北京。城內有座樓,喚做翠云樓,樓上樓下大小有百十個閣子。眼見得新春將至,彼此必然喧哄。小弟于那翠云樓上放起火來為號,可叫城內官府慌張應對,屆時哥哥再自調人馬應和,大名府必破。”
陸謙撫須大笑道:“我心正待如此。你著人先行一步去。只第三夜里,一更時候樓上燃起火,便是你部的功勞。”時遷應允,聽令去了。卻是陸謙要日夜急行,兩天三日抵到大名府外,在第三夜里就奪下城池。
他的底氣非是真的‘神機妙算’,更在于梁山軍手中無數官軍戰袍,只要他一聲令下,這里的萬余梁山主力軍,就能瞬間變得比東京城里的禁軍更像官軍天兵。
接著陸謙再調文仲容與崔埜兩個,扮做獵戶,去大名府城中叫賣野味。再著一百人心腹跟進,三五一伙的混進城去,約定在三日夜只看火起為號,便在南門外喧囂起來。兩個聽令去了。
陸謙便又著韓伯龍合著白欽,引百十人,扮作使槍棒賣藥的,或弄蛇取巧的丐者,挨近大名府城里。朱貴先行一步,與李四勾搭上,叫他來做照料。稍后扮做糶米客人,合著手下兄弟,推輛車子去城中宿歇。
方天定、方杰、高玉等都做商人打扮,當日進城不晚。
而最后卻是叫那厲天閏來做一件大事。
“此乃一封公文,發至凌州,閣下接下便啟程,快馬趕到大名府,務必要在梁世杰面前苦求不止。一同給予的還有凌州州署幾位主官的簡歷,必要記熟了。”那厲天閏雖是江南人,卻能說一口地道的東京話,且還于差役做過幫手耳目,也就是小番子閑漢。對于官府回話的勾當,甚是熟悉。
厲天閏果然是個熟手,打開招文袋,翻開簡歷記了下,再來看那公文,書寫格式,字體筆跡,行文用詞,乃至最后的印章,真的是天衣無縫,就是那官府管用的口吻字體,無半分破綻。心中深為之好奇。
方天定等聽了也都奇了怪,只梁山泊一干人哈哈做笑。陸謙叫厲天閏把公文收好,道:“我濟州境內有的是奇士怪才。那府城里有個秀才,姓蕭名讓,因會寫諸家字體,人都喚他做圣手書生。再有一個也是中原一絕,見在濟州城里居住,本身姓金,雙名大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會槍棒廝打。因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稱他做玉臂匠。”
“我梁山泊有此兩位奇才為友,何處的公文仿造不得?那凌州距離我梁山泊亦是不遠,山寨里早就備下了那里的公文,只待用到,便去請那兩位奇才來。自可得手。”
那《三國演義》上就有一幕是諸葛亮一氣周公瑾。
在周瑜赤壁大戰殺敗曹操后,趁勝攻取荊州南郡時候,諸葛亮在孫曹兵馬廝殺時候,使趙子龍趁虛而入,先一步拿了南郡,拿下留守城池的陳矯。而自得了南郡,其遂再用兵符,星夜詐調荊州守城軍馬來救,卻教張飛襲了荊州。接下來夏侯惇在襄陽,被諸葛亮差人赍兵符,詐稱曹仁求救,誘惇引兵出,卻教關羽襲取了襄陽。如此多座城池全不費力的就皆屬劉大耳了。
而周瑜所率的孫吳軍呢?幾郡城池無我分,一場辛苦為誰忙!周公瑾本人也氣的大叫一聲,金瘡迸裂。
陸謙將來攻殺膠東的時候,未嘗不能也用這計策。即使不能如諸葛亮那般‘神機妙算’,至少能擾亂敵人視聽,叫他們不知所措不是?就如眼下的這封公文,那大名府內的梁世杰看了,如何還會顧慮梁山軍滋擾大名府城?正和著陸謙領兵疾行。只那投書之人膽大心細,無處差錯就是。而厲天閏正是當時。
如此那夜里,一切只看城中號火起時,就都發作來,先斬落把門軍士,奪下東門,好做出路。屆時大軍殺入城中,就大名府那稀爛的軍兵,便是有那數萬之眾,又如何能擋梁山精兵?
方天定等人聽了盡是佩服。
先前陸謙分兵三路,晃點官軍,已經是心思精巧,通熟韜略。而現下更早早未雨綢繆,備下這等精細妙策,無怪乎短短兩年不到光景,梁山泊已然坐大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