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一個魔咒,陳郎,這個魔咒沒有人可以打破了!”李秀寧現在終于想明白了問題真正的核心所在。所謂的盛世,不過是人口數量與土地承受能力達到均衡的一個時期而已,與君王賢明與否無關。
只要人口增長的速度不超過土地承受能力的極限,就算是一頭豬,也能開創一個盛世王朝。就好比司馬炎,他英明嗎?他圣明嗎?他不英明,因為區區一個禿發部不過三萬丁口的禿發樹機能在秦涼肆虐十數年,連殺朝廷四個將軍兩個刺史,制定的一系列愚蠢的國策,更將華夏帶進了深淵。然而史書上仍稱其為“太康之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反過來,一旦人口數量超過了土地承受能力的極限,有限的土地再也養不活那么多人了,就只好來一場人為的大滅絕,將人口數量強行削減到一個比較低的水平,相當于系統清零,重新來過。幾千年來,全世界都在重復著這個過程,不同的是我們大亂之后總是能大治,而有的地方大亂之后就是沒完沒了的亂,持續上千年都不消停而已。
李秀寧在陳應的提醒下,終于穿透了層層迷霧,看透了事情的本質。她慌了,她害怕了,她的聲音不自覺的顫栗起來:“陳郎,真的是一個魔咒,強秦是如此,強漢也是如此,前隋也是如此!”
或許有人會奇怪,李秀寧為什么這樣說。因為秦國的根本核心在關中,在于八百里秦川,隨著秦軍橫掃山東六國,秦國出現無數因軍功封爵的將士,不更就要封四傾土,大夫五傾,官大夫七傾,公乘二十傾。在橫掃六國期間,大秦軍中將士那是大夫多如狗,公乘遍地走。可是關中的土地是有限的,一個公乘就是二十傾兩千畝,加上關內侯九十五傾,這就是九千五百畝,關中的土地不夠分,將士立功之后沒有得到獎勵,轉而秦朝軍爵制度崩潰,別說秦二世不行,就是他有秦始皇的本事,也一樣歇菜,因為大秦的根基就是百萬秦軍將士。
因強而亡的還有強漢,東漢末年的諸侯,比如丁原,比如公孫贊,還有董卓,他們都可以一隅之地,壓著諸胡打,可是漢朝還是走向崩潰,就是因為土地兼并,讓將士不認同朝廷,讓百姓不認同朝廷。
陳應信誓旦旦的道:“不,我可以的,這個魔咒是可以打破的!”
“你怎么可能打破,土地是有限的,人口只會越來越多,直到把帝國壓垮!”李秀寧眼前仿佛出現了血與火,每一個亡國的王朝,最悲慘的其實還是皇族。楊廣的長孫燕王楊倓在江都之變中,被宇文化及所殺,時年僅十五歲。次孫楊侗被王世充所殺,時年十五歲,代王楊侑暴斃,時年十四歲。最慘的是楊廣的小兒子楊杲,他死的時候只有十二歲。楊廣的兩個女兒,除了南陽公主先下嫁宇文士及,次女楊曦被李世民強納為妾,時年不過十三歲。
李秀寧自然知道楊曦肯定不會心甘情愿委身給李世民,然而大勢面前,她一個女子,除了認命別無他法。李秀寧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大唐帝國也轟然倒塌,李唐宗室男丁,被人像殺雞一樣割掉腦袋,女子則被人壓在身下,痛苦地呻吟…
這是魔咒,
這也是宿命。
這是榮耀,
也是悲哀…
李秀寧眼睛里布滿了水霧。
陳應將李秀寧輕輕摟在懷中,他的手輕輕撫摸著李秀寧的后背,勸慰道:“別怕,莫怕,有我的呢!”
李秀寧搖搖頭道:“我真的怕,也不知道父皇這么做是對是錯…”
陳應道:“要解決這個問題真的不難,有很多種辦法。”
李秀寧吃驚的望著陳應,這個近乎無解的難題,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來,可是陳應居然說他有很多種辦法,這讓李秀寧感覺有點難以置信。
陳應不置可否的道:“帝國不管是盛世還是末世,問題根子都在土地身上!如果我們能夠提高作物的產量,用更少的土地養活更多的人;比如,大唐的一畝地可以產十石或者二十石糧食。”
”這怎么可能…”李秀寧剛剛說完,突然想起之前她長安城外清林里見過的那種讓人惡心的東西,據說就是所謂的化肥?李秀寧問道:“是化肥嗎?”
如果陳應所說,李秀寧決定馬上回去之后,無論如何也要讓李淵全面推廣那種化肥使用。
“是!”陳應道:“化肥是可以讓莊稼增產,可以增產五倍,或者十倍,但是絕對無法增產二十倍,這就需要重新培育種子。”
李秀寧疑惑的道:“種子還需要培育嗎?”
陳應微微一笑道:“種子其實跟人一樣,有遺傳基因。比如人們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生來會打洞,就是這個道理,哪怕是一個丑八怪,如果與一個極品美女結合,生出的孩子,一半幾率會變得漂亮。種子也是一樣,大自然是非常殘酷的,在優勝劣汰之下,好的種子只會越來越好,而差的種子就會越來越小。”
李秀寧似懂非懂的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們的田畝產出是原來的十倍,就相當于我們的田地多了十倍?”
“不錯,提高單位田畝產出,只是其中一個辦法!”陳應笑道:“其實我還有很多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比如,讓世族與門閥和普通百姓一樣納稅,甚至可以讓富人承擔更多的稅,也可以在繼承遺產的時候,朝廷收納一分或三分的遺產稅,這樣的以來,朝廷就可以延遲這個問題!”
李秀寧聽出了陳應話意里的意思:“這只能延遲,不能避免。”
“是的,全民納稅,提高畝產,只能治標,延緩人口增加給帶來的壓力,卻無法從根本解決這個問題!”陳應道:“你放心,要想從根本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不是沒有,如果能一直開疆辟土,讓土地隨著人口的增長而增長,保證耕者有其田,家家戶戶都有余糧,有肉吃,那么,這道魔咒就失效了,那該死的亂世就永遠都不會到來了!”
李秀寧的心情終于如同撥開的云霧,豁然開朗起來。
李秀寧道:“不行,我必須馬上上疏父皇,這件事必須未雨綢繆,提前布局。”
李秀寧連飯也顧不得吃了,趕緊回到帳中,讓何月兒拿來筆墨紙硯。
鋪開紙,李秀寧提筆寫了起來,這封以家信形式書寫的奏折,開篇是李秀寧將與陳應交談,特別是陳應對亂世和盛世的闡述詳細的娓娓道來。并且李秀寧毫不客氣的指出:“紂之地,左東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師起容關,至蒲水士億有余萬,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戰。武王左操黃鉞,右執白旄以麾之,則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然而,兒臣并不認同此理。
兒臣以為,土地兼并才是一個帝國土崩瓦解的根源。前隋前車之鑒,楊廣三征高句麗,他們一次接著一次的失敗,無數精兵強將被埋葬在了那片黑土地。這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楊廣的威信喪失,一些頑固的、無能的人物占據了中樞,他們對如此危殆的局面視而不見,只顧著利用手中的權力排斥異己,瘋狂地攫取利益,絲毫不顧老百姓的死活。
楊廣地很多政令根本就無法得到實行,不過,加稅除外。楊廣為剿滅叛賊,要求百姓每人多納十文錢的稅用作剿滅賊寇,這群無恥的官員能加派到一貫甚至更多銀子,最可恥的是,那些擁有數千畝、上萬畝甚至十幾萬畝、幾十萬畝良田的世族,是一分錢的稅也不納的,以逃稅為榮,以納稅為恥,如此沉重的賦稅,全部落到老百姓身上了。
隋朝大部份將士已經被逼得家破人亡,自然而然對朝廷失去了忠誠,十數萬楊廣裝備最好訓練最為精良的驍果軍毫不客氣的叛變了楊廣,站在了楊廣的對立面。終于,他們將楊廣也推向地獄的深淵,很多有識之士都在哀嘆說這個國家氣數已盡了。
父皇,兒臣思來想去,發現這是一個歷朝歷代難以擺脫的魔咒,一個歷朝歷代難以跳出的宿命輪回…
當身在長安的李淵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作為開國之君,這些問題不是看不到,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因為李淵已經入局,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這一點。然而陳應卻可以,因為他并沒有在局中。
任何一個王朝走到這一步,都必將分崩離析,劉漢是這樣完蛋的,天災人禍,黃巾之亂,諸侯并起,最終四百年的強漢,土邦瓦解了。
晉朝也是這樣完蛋的,司馬炎選擇了一個白癡當皇帝,于是,八王之亂,打了十幾年,將西晉王朝最后的元氣耗盡,終于匈奴、羯、鮮卑、氐、羌、丁零、鐵佛、高車、盧水胡、黑水胡、昭武九胡,諸胡并起,入寇中原。
李淵額頭的汗水已經密密麻麻,背后的汗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一滴汗珠從李淵臉上滾落在地上,那顆汗珠摔得四分五裂,李淵的心也如同這顆汗珠一樣,一片心碎。
就在這時,李淵的目光落在李秀寧的信紙上:“這是一個魔咒,這是一個宿命的輪回。陳大將軍言,若破解此魔咒,唯有吏治清明,賞罰公平,全民納稅,提高畝產,持續開疆…”
李淵看到這里,沖殿外的中常侍陳齊吼道:“快,去請裴相國、陳相國、蕭相國等五品以上京官,前來太極殿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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