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桃林金礦是王世充的心頭肉,在王世充的心中,桃林的金礦,遠比五千兵馬要重要的多。不過在王玄瓊看來,哪怕再重的金礦,也沒有自己的小命重要。隨著王玄瓊痛哭流涕的喊著投降,這場開始得突然,結束得迅捷的仗終于停止了。
幸存的鄭軍士兵心有余悸的望著如同煉獄一般的戰場。
一千多名鄭軍將士在短短幾息功夫內被殺,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找不到,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人體的各種器官。
特別是越靠近鄭軍大營方向,那真叫慘。一名腰部以下部位都被斬去的鄭軍士兵,當然雖然沒死,他恐懼的朝著大營爬行,鮮血甚至如同拖把一樣,灑了一道莫約十數米的血路,直接戰爭結束,這名士兵雖然還沒有死,卻已經嚇瘋了。
事實上不適合的不僅僅是鄭軍士兵,就連不少從鄭軍將士投誠過來的士兵也變得非常不適應。哪怕他們以前都是重裝步兵,也可以一面倒的屠戮敵人,不過斧頭殺人和陌刀殺人是兩截然不同的概念。
斧頭殺人,了不起就是砍掉腦袋,至少尸體還有一個人樣,可是陌刀殺人,幾乎都在碎尸。唐軍士兵看抽著放下武器的鄭軍士兵興致勃勃的打掃戰場。
隨著王玄瓊的投降,陳應就以為可以順利的接手了桃林王世充控制的十三座金礦了。不過,陳應想的實在是太過簡單了。當陳應剛剛抵達崤山金礦的時候,卻看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赤著腳飛快的跑在冰面上,居然也不嫌凍腳。
陳應看到這一幕,大感驚訝。
阿史那思摩見狀后,立既跨上戰馬,向那名奔跑的少年追去。然而這名少年的速度卻非常驚人,他借助著陡坡與峭壁,不僅沒有讓阿史那思摩越追越緊,反而距離越拉越遠。
阿史那思摩如果沒有追他,他跑了也就跑了。可是此時若再讓這名少年跑了,阿史那思摩也不用見人了。
眼看著少年越跑越往山上跑,阿史那思摩跨下的戰馬雖然可以爬緩坡,卻無法爬山。阿史那思摩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也發了狠,跳下戰馬徒步追了上去。
陳應望著那名在陡峭上坡奔走如飛的少年,臉上浮現一抹異常的神色。剛剛少年脫陣而飛奔的時候,陳應曾注意這名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可是他身手如此靈活,難道不是天生的山地偵察兵嗎?
眼見追了一柱香時間,少年就像是一個猴子,在光滑的山坡上來回飛奔。阿史那思摩的耐心已經喪失殆盡,只見阿史那思摩從背后抄起弓搭箭就準備射。
陳應道:“抓活的!”
阿史那思摩聞言急忙收起弓箭,將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阿史那思摩的那匹黃驃馬就如同一陣風一樣,跑到阿史那思摩身前。阿史那思摩從馬脖子旁邊的背囊中,快速抄起一卷繩子。
少年畢竟身子骨太瘦弱了,剛剛開始他還可以依仗著靈活,擺脫阿史那思摩的糾纏,可是隨著時間一長,他的速度開始慢了,不過盡管有些慢了,不過阿史那思摩與他的距離從一百五十余步,慢慢的拉低到了三十余步。
就在這時,阿史那思摩陡然出手,拋出一個繩套,準確無誤地套中了那名奔跑的少年,伸手一拉,拉得那少年跌倒在地上,那少年拼命掙扎,卻已逃不脫阿史那思摩的掌控。
陳應看到這一幕,也吃了一驚:“這一套好準,那也就算了,這一拉之力怕不有幾百斤!”
畢竟那少年并不是在地上被拖著滑行,而是如同騰云架霧一般,倒飛向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為了抓這名少年,不僅灰頭土臉,險些還丟了面子。他揚起拳頭,正準備給他一拳的時候,卻發現少年眼睛里居然迸射出兩道如同狼一樣的兇光。
對于這樣的眼睛,阿史那思摩印象特別深刻。早在阿史那思摩九歲的時候,有一次他在策馬追一只野兔,卻不小心落了單,被一只惡狼給盯上了。那個時候,惡狼正是用這種眼神望著他,在死亡的邊緣走了一圈,阿史那思摩對于這樣的眼神非常熟悉。
阿史那思摩的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落在少年的頭上,因為他發現少年的胳膊上、背上、還有大腿上裸、露著縱橫交綽的傷痕,讓阿史那思摩都觸目驚心。
阿史那思摩變拳為掌,在少年的頭上輕輕拍拍:“他娘的,你倒是挺溜。”
少年倔強的道:“哼,要是不我三天沒吃飯了,你攆不上我!”
聽到這話,陳應微微一笑:“你還不很不服氣啊,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到陳應年輕,想來也不是什么大官,就大大咧咧道:“我叫周青,我告訴你,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跑得快,就我一雙腳,可以抓住免子。”
“周青?”陳應聞言一愣,心中暗道:“這不是薛仁貴征東里面八大伙頭軍之首嗎?”陳應試著問道:“你認識薛禮嗎”
周青搖搖頭:“薛禮是誰?”
“薛仁貴呢?”
周青皺起眉頭道:“我只認識一個姓薛的,叫薛石頭。”
陳應搖搖頭,可能這個周青只是同名同姓罷了。陳應招招手,沖阿史那思摩招招手道:“周青,還不服氣。你讓他吃飽,再跟他比比!”
阿史那思摩點點頭,從馬脖上摘下一個干糧帶,里面裝著莫約十來斤炒熟的面粉,這是陳應發明的行軍干糧,將面粉放進鍋里炒熟,混入一些咸肉干。只要加水就可以直接食用,當然這是為了方便在特殊時期不放便升火做飯時的應急干糧。
周青也不客氣,接過干糧袋,打開一看居然是面粉,他就抓起一把直接塞入嘴里。周青狼吞虎咽著,也不怕噎住了,好一會兒,他驚訝的望著陳應:“居然還有肉?”
說著他從嘴里扣出一塊莫約手指頭大小的肉干。
陳應沖阿史那思摩道:“再給他找一雙靴子,別把腳凍壞了!”
周青普通一聲跪在陳應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王世充對于桃林金礦,根本就沒有經營之心,他只是想開采出來這里的金子,對于這里的工匠,采取的都是吃的比豬差,干得比牛多。崤山金礦里有三千余名工人,其實就是工奴。
陳應想著自己可以一次性解救三千工奴,心中非常興奮。在三千余眾工奴集合的時候,陳應甚至打好了腹稿,準備對著這三千余名工奴也一個激情洋溢的演講。過了莫約小半個時辰,在陳應親衛折沖府的組織下,這三千余名工人崤山山谷中一塊高達過丈的大石頭前,逞環形排列。
這些工奴,其實大都是前隋時期內侍省管轄的官奴,不過這些官奴歷經王世充取代前隋又眼見唐人趕跑了王世充派來的管事頭頭,心想不過是來了一伙新的主子。
陳應在學生時代,曾代表學校參加過多次的演講,所以他對演講,其實有一定的經驗。
未開口時,先和這些聽眾作眼神交流,要讓每一個都覺得自己是在看著他們。
然而陳應環掃一圈之后,眼前的情形卻潑了他一頭的冷水。沒有人回應他那熱切的目光。面對突厥人被俘虜的漢奴時——尤其是懷遠古鎮,或唐軍士兵們,陳應眼中放出一點火星便能在他們中間燃起熊熊烈焰!
但這時候,陳應面對這些礦奴將滿腔的熱情都透過雙眼傾灑出來,卻有如泥牛入海,全無一點反應。
沒錯,眼前的三千余人,都是空洞、呆滯、呆板,毫無生氣可言的眼神,但那又不同于白癡的那種呆板,而是一種麻木的呆滯,如果說眼睛是心靈之窗的話,那么透過這兩扇窗口,陳應幾乎看不到里面有靈魂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了魯迅所描寫的底層人物,沒錯,就是這樣的麻木,當走到這群人當中,張邁甚至有種錯覺:自己是走進了騾馬群中,而不是走進了人群里面。
當然陳應不是有意歧視這些人,相反,他是抱著極大的期望來的,然而在這一刻他心里就是涌起了這種感覺。
陳應放棄了演講,因為陳應發現,哪怕他講得再好,無疑是對牛彈琴,對瞎子拋媚眼,完全是浪費感情。
不過,陳應并沒有絕望,他知道要改變這些礦奴,需要先釋放他們內心早已被禁錮了的靈魂。
陳應從高大的巖石下走下來,慢慢走到人群中一名牙齒掉光,頭發花白的老人面前,低聲問道:“老人家,你今年高壽,老家是哪兒的?”
那名頭白灰色,一臉皺紋的老人怯怯的道:“小老兒今年三十又七,老家是高陽的!”
陳應心中聽到這話,感覺異常不可思議、這名頭發灰色,滿臉褶子的老人,居然只有三十七歲。
三十七歲對于一個男人而言,正值壯年的年紀,可是他怎么了也沒有想過這位老人居然會只有堪堪的三十七歲。
陳應整個人的心情,瞬間就變得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