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火藥的出現改變的城防體系和諸夏的筑城考工,新式符合幾何學九數和理性的城防也將帶來戰爭模式的改變。
討論的多了,這些在戰場上殺出來、在軍校中學出來的師級干部逐漸開始琢磨到了這種戰爭模式的變化。
彭城軍團的主帥便道:“若是使得各國在邊境地區修筑新式城邑,我們就不得不考慮諸侯援兵的問題。”
“依舊是拿五年前對齊戰爭做例子,假使當年齊人已經在汶水、濟水方向修筑了堡壘,我們暫時攻不下來,就會給臨淄以喘息的機會,集結軍隊。”
“同樣,在外線作戰,我們必須要考慮后勤,不能說直接繞過堡壘,那樣我們就會至于死地。”
“孫武子言,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輕地,有爭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圍地,有死地。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為輕地。我得則利,彼得亦利者,為爭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者,為交地。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之眾者,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為重地。行山林、險阻、沮澤,凡難行之道者,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迂,彼寡可以擊吾之眾者,為圍地。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是故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圮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
“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若是不管后方,直插臨淄,我們便要陷入死地。死地需戰,然而若是臨淄也是這樣的城防,我們至少也有準備半年的攻城時間。”
“到時候,我們欲戰而不得,除非齊人癡傻竟要出城與我們野戰,否則各地貴族合兵以援、諸侯出兵干涉,我們也只有退兵一途。屯兵于堅城之下,久攻不能,此兵之大忌也。”
這也的確是個問題。
泗上一直以來的假想敵,就是天下諸侯,而且向來認為真正大戰的時候,天下諸侯必然要一起干涉泗上。
齊墨戰爭是取巧之戰。
當時魏趙翻臉、中山獨立、魏楚開戰,泗上確信各國都不可能干涉,于是才直插臨淄,迫使齊軍退兵。
如果沒有這樣的外部環境,那樣用兵是絕對錯誤的,甚至是會讓泗上的局面毀于一旦的。
不能夠把希望都寄托在敵人的內部矛盾中,可以利用,但卻不能作為常規經驗。
彭城軍團的主帥所言之事,就是泗上將來可能要面臨的大問題。
如果是堡壘對堡壘、類似于后世長平一樣的對峙戰,其實是殲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對抗一國尚可,對抗諸侯聯軍就是錯誤。
泗上在戰略上的構想,必然也只能是長途奔襲打會戰野戰,繞到外線殲滅敵人有生力量。
一旦齊、魏、楚、韓經過碭山一戰,在中原的要路上修建幾座堡壘,卡住交通線,那就大為不妙。
六指見眾人也都想到了這一層面,便道:“其實這么想是正確的。”
“但是,巨子的意思是這樣的。”
“我們的動員體制和制度,決定了我們可以動員相較于二十年前來說更多的部隊。”
“那么,這些城邑的作用就要發生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是我們必須要弄清楚的。”
“以我們熟練的攻城法,在炮兵占優、步卒五比一的比例下,是可以在一個月內攻陷這樣的新式城邑的。”
“但是,攻城這種事,精銳的野戰部隊和二線的動員士卒其實相差不多,最多也就是組織一些精銳的先登營。”
“因而,如果以后作戰,我們的動員體系可能就會是一種常態。”
“作為主力的幾個野戰軍團,負責穿插和會戰野戰,而二線部隊負責駐守后勤線、圍困城邑。”
“同樣是新式的城防,意義卻多不同。”
“假使臨淄和平陰的城防體系一致,那么平陰和臨淄對于我們的意義是一樣的嗎?”
“平陰可以視為一個齊人集結前出的兵營、一個卡在交通后勤線上的支柱。但臨淄,卻是齊國的都城。”
“我們通過這一戰,要證明一件事,即便是新式的城防,我們依舊可以在一個月內攻下,只有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便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二線士卒監視我們前進路線上的城邑,圍而慢慢打。主力直插敵人必救之地,圍城而打援,或者不惜代價在短期內攻陷都城。”
“若敵人不救,我們可以攻下;若敵人救,我們便可半途而截擊之。”
“諸侯援兵的反應時間,快了說三個月,慢了說半年,這半年時間,二線部隊足以用我們的攻城法攻下那些交通要道的城邑,到時候就換做我們守而諸侯援軍攻。”
“以三個月為周期,我們只要能夠做到兩點:其一,三個月內二線部隊可以攻取交通要道的新式城邑并且據守為己用;其二,我們的主力可以直插敵人都城,圍困攻擊。加上二線部隊固守的時間,我們主力部隊的作戰周期最多是半年之久,只要半年能夠攻下城邑、擊潰援軍,那么我們就可以獲勝。如果半年之內不可以,那么我們就要處在不利的境地。”
“這是我們主動進攻的情況。倘若其余諸侯主動進攻我們,我們便需要拖。”
“依靠城邑、堡壘,拖延諸侯聯軍的時間。”
“他們不合兵,不敢跟我們打;人少,他們不敢深入也不敢打;人多,最多支撐兩年他們國內就會崩潰。”
“所以依我看,這對我們還是有利的,但只有一點,那就是整個泗上以后,就必須以軍事為先,隨時保證除了野戰主力之外,可以再拉起一支五萬人左右的二線部隊,可以攻城圍城、甚至組織野戰。”
“這就是制度的事,也是泗上中央要負責的,既然上面認為對我們有利,那么這件事我看上面已經有了想法。我們就是將我們討論的利、弊,總結在一起,以備有些不能夠考慮到的地方,遞交上去即可。”
說到底,這個話題又繞回了制度和內政上。
六指的意思就是,既然我們五萬人不能夠一邊野戰一邊保證后勤繞開邊境的城邑,那么十萬人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至于如何維持十萬人,那是泗上中央要考慮的,和軍隊無關。
軍隊要做的,就是在這個戰略構思之下,能夠做到野戰獲勝、迅速攻城,完成一個六個月為周期的作戰目標。
這一切的一切,最終又繞回到了碭山城上。
泗上經常演練攻城,但是卻沒有實戰過攻取新式的城邑,碭山就是一次檢驗。
如果能夠在一個月內攻下,那么所有的戰略都可以實施。
如果不能夠在一個月內攻下碭山,那么三個月攻下臨淄之類的想法,也就被證明是不現實的,整個的戰略構想都需要轉變。
無論如何,各國的使節參觀團參觀這件事,都意義重大。
一個月內攻下碭山,必然會把各國拖入修筑城邑城防的軍備競賽,以及促使各國變法建設常備軍、改革軍制、改革懲罰、背棄周禮的筑城條例,因為不變就要死。
一個月內攻不下碭山,泗上就要開始做好防御的準備,如果泗上義師的主力都攻不下碭山,那么各國諸侯想要攻破防守體系更為森嚴、炮兵數量更多的沛邑、彭城、以及陶丘以南的筑壘區,那就是癡人說夢,同樣會把戰爭控制在宋國的范圍之內,成為一場標準的外線干涉戰爭,而且以野戰為主。
軍中這些人又討論了一會后,便將討論出來的利弊匯總,到時候會遞交上面。
隨后,便由參謀長做了一下如今的敵前態勢的報告。
因為以一個月為假想時間,所以無需考慮野戰和各國干涉,整個戰役都會圍繞著碭山打響。
碭山城不是很大,皇父鉞翎鐵了心要死守碭山。
而且因為諸侯干涉的可能,使得他不需要考慮長期的圍城戰,只需要堅持半年即可。
所以糧食問題也就不是問題,而軍中貴族也確信諸侯必然干涉,困守孤城也不會士氣徹底崩潰。
之前外線的拔除和清掃,使得碭山已經成為一座孤城,一共集中了大約一萬五千士卒,以及一萬多缺乏訓練的農夫壯丁。
七門火炮,以及很是堅固的城防體系。
泗上這邊,沛邑軍團和彭城軍團合兵之后,因為碭山距離彭城不過百里,而且因為之前的石灰貿易,修繕過道路和一些運河,后勤運輸也不需要考慮。
兩個軍團作為泗上的絕對主力,可以參加這次圍城的,一共有七個主力步卒師,五萬人。
各種銅炮八十多門,兩個專業挖坑的工兵旅,以及可以動員幫著挖坑和運送石頭柴草的兩萬二線退役士卒。
不算炮兵的對比,真正有戰斗力的步卒對比大約是五比一到六比一。
短期看,天氣也不錯,至少這幾天看起來也沒有陰雨天。
按照以往演習的經驗,新式攻城法只要能夠保證炮兵占優、工兵優良、步卒五比一的比例,足以在一個月內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