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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平常

  “套車!套車!出事了!趕緊回村子!”

  幾個人大聲喊著,一直在吃草的馬被抓過來套在了車上,村社的幾個領頭的人等不及坐車,跳上幾匹來不及安馬鞍子的光背馬,抓著鬃毛朝著村子狂奔。

  等這幾個騎著無鞍馬的人到了村社后,旗手面無表情地拿出了命令,說道:“特別演習動員令,所有退役五年之內的人,后天也就是十三日傍晚之前,必須趕往鄉里集合。”

  “村代表和村正,簽收一下。”

  兩個人站出來,立刻在兩份紙上簽下自己名字,示意接到了通知。

  村正明知道可能問不出來什么,但還是遏制不住好奇地問道:“出什么事了?可是宋地出事了?”

  騎手點點頭,也沒多說,收好了那份證明自己通知到了的文件塞在鞍袋中,立刻起身繼續下一站。

  村社雖然不是城邑,但是村里的干部每個月都要去鄉里一趟,村子里的教師先生也會每個月都分發報紙,傍晚村社聚會或者祭祀會餐的時候都要拿出來讀一讀。

  因而村社這樣最小的行政單位內的人,也知道天下的局勢。

  宋國的事已經亂了一年多,泗上許多人都猜測可能要出事,只不過之前既沒有動員、也沒有下令減少土地種植,各處的人都以為可能不會打大的。

  然而現在看來,只怕真的要打一場大戰。

  幾個村里人對視了一眼,其中兩個還參加過當年的對齊戰爭,那時候可都沒有這樣的總動員。

  這一次卻直接命令退役五年之內的人都必須報到,這可是從泗上開始改變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

  雖然每年都會有一次預演,退役士卒要定期前往鄉里參加幾天的軍事訓練,但一般都是定期的,這一次卻是非固定時間的動員。

  待人都回來之后,騎手早已經離開,村社里絕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秋日收獲后用以脫谷的場院內。

  “這是要打大仗了嗎?”

  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問著,目光都投向了村社里當教書先生的那人,村社的教師先生一般都是兩個人,大部分都是原本村社或者附近村社的人,也算是村社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教師先生是免于服役的,作為代價,這些人需要在村社里常駐下來,也算是有得有失。

  那教師先生揚著上個月的報紙道:“宋地的亂子肯定是要出的,若是各國都要出兵干涉宋地民眾的選擇,那我們肯定是要出兵的。”

  “一則是當年的非攻盟約依舊有效,十年的換約期還沒到呢。”

  “再就是那些王公貴族屯兵到咱們家門口,不打也不行啊。我看是要打的。”

  村社里服役的人不少,但實際上真正上過戰場的卻不多,因為五年退役征召的命令,上過戰場的也就是當年和齊國作戰的人。

  那一仗打的也算是順風順水,許多人狂熱地為了利天下的名譽和功勛,加上四年前開始的利天下的輿論宣傳,使得民眾的戰爭熱情高漲。

  幾個年輕人聞言喊道:“那就打唄。”

  “我看早晚要打,早打早利索。咱們打了,到咱們孩子那一輩就不用打了。”

  “說的就是啊,早晚要打。不是說了嗎,平等和貴族不能共存,要么是我們的義行于天下,要么是他們的義行于天下。”

  七嘴八舌地發表了一番言論之后,村正出面道:“既是要征召,后天之前一定要趕到。回家之后都收拾一下。”

  “軍裝會發、糧食也有,肥皂啊、牙粉啊之類的東西,都會配發。也就是攜帶一些吃的,路上吃,或者是到了營中之后沒肉的時候吃。”

  “你們一走,真要是打起來,明年就得少種點莊稼了…”

  下面人喊道:“這個不用咱們想,真要是打起來,秋耕之前會有通知的,鄉公所的人會通知的。”

  “我們走了,女人家可就要多做點事了。”

  也有人笑道:“又不是全都去了,還有些退役過了五年的人留下呢。倒是要擔心像是狗子那樣的事發生,回來之后女人跟人跑了…哈哈哈。”

  這話一說,便有人道:“這倒不怕,服役期間要是出這樣的事,是要判刑的。會被扔到南海去建設樂土的…”

  幾個人都笑,建設樂土這四個字是個很有趣的說法,在泗上犯了罪的人服刑勞改的過程就叫“去某地建設樂土”。

  男人們都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說著關于服役的事,也是怕被鄰居恥笑自己怯懦,從眾之下又有律法嚴苛,不服役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選擇回家之后把自己的大拇指用菜刀砍下來,但此時戰爭還未爆發,泗上也還未曾經歷過一場真正殘酷的戰爭,對于火藥時代戰爭的殘酷性人們還未意識到。

  女人們倒是唉聲嘆氣,既是憂慮良人親人的命運,也是出于今后長久的寂寞。

  又多說了一些事后,各家便散去回家,約好了明天中午在場院集合,清點人數后由村正帶著前往鄉里。

  到時候整個鄉里的村社的人都要集合,到了鄉里之后可能還要前往縣里,將所有人集結齊了之后才有下一步的動作。

  那個當過騎兵的人回到家中,女人便開始忙碌起來。

  既然是集體勞作,牲口之類的都有村社派專門的人養殖和照料,也就是家中一些雜活需要女人自己處理。

  出門服役要攜帶的東西很多,女人也顧不上什么離別之情,忙碌著炒著黃豆,將一些加了鹽的豬油小心地放在一個小罐子里包好,這都是戰場上可以改善生活的好吃的。

  一雙原本準備到新年時候穿的布鞋這時候就拿了出來,男人笑道:“鞋就不必帶了,軍中會發的。再說我就算回去,也是去當騎兵,會發皮靴子。這布鞋留著吧,等我回來再穿,你去把我退役穿回來的那雙皮靴子找到。”

  “我就怕到時候發的靴子不合腳。”

  將布鞋放好,女人從屋子里找出來一塊白色的棉布,熟練地打了一個包袱。

  這塊白色的棉布,是當年辦喪事留下的。

  墨子去世之后的葬禮,是按照墨家節葬、服喪三日的規矩來的,也放棄了繁瑣的六衰之別,尤其是放棄了一些除了用作葬禮之外別無用處的很稀疏的麻布。

  改為采用人死之后,辦完喪事還能用作包袱、縫個衣衫之類的白色棉布。

  如今正好合用。

  軍中雖然什么都發,但服役終究艱苦,有時候行軍很可能長久吃不上肉和油,各家都有服役的人,也都有了經驗。

  吃的方面,就是攜帶一些炒熟的黃豆,一罐子加了鹽的豬油,再放幾塊糖。

  衣服一般倒是不用攜帶,但各個軍種都有自己的類似于迷信的做法。

  像他這種做騎兵的,都會在包袱里放上幾枚馬掌釘,其實一般用不到,但不知道誰聽來的一個什么丟了一顆馬掌釘、敗了一場戰爭的寓言故事,便逐漸在軍中流傳開來,像是騎兵的一種迷信,都會多攜帶一些幾枚馬掌釘,也算是保佑自己。

  步卒們一般喜歡隨身攜帶一枚銅板,大部分時候都會自己在胸前內側縫個口袋,把那枚銅板裝進去。雖然都知道根本擋不住鉛彈,可總有傳說說是有人擋住過,便帶著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炮兵們的迷信更為有趣,他們會隨身攜帶一些過年過節時候沒有響的鞭炮,在他們看來大炮炸膛的幾率和過年放鞭炮沒有爆炸的幾率一樣,自己攜帶一個已經發生過的可能,臨陣的時候大炮或許就不會炸膛。

  男人從屋里找出來當年伙伴送給他的、包的好好的幾枚馬掌釘,走出來蹲在灶臺旁,從鍋里抄出幾枚豆粒放在嘴里咀嚼著,很是隨意地說道:“再炒大一點,我喜歡有點糊味的。”

  馬上就要服役,馬上可能就要爆發戰爭,他就像泗上數萬接到了征召命令的農夫一樣,關注的不是即將到來的戰爭,而是關注一下自己要攜帶的黃豆熟了沒、自己家中的牲畜要不要賣掉幾匹免得忙不過來割草、明年如果不回來地里應該種什么…

  平淡的,就像只是要出個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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