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的戰略商議完畢,都是圍繞著削弱宋國、控制宋國、威懾各國使之用綏靖政策不出兵的構想。
公造冶最后問道:“如果魏楚韓齊越真的出兵…那也只能打下去了。”
適道:“總參謀部不是早有預案?這種可能一直存在,具體的策略早已經制定好了。”
“魏楚韓一旦出兵,不管齊國參沒參與,都要先打齊國,打下臨淄,瓦解齊國。”
“齊國會盟了要打、齊國沒有會盟也要打。先解決齊國,迫使魏楚韓合兵一處。”
墨家的戰略構想是先楚后中原,但對于各種意外情況也有預案,因為有時候別人未必會按照自己的構想來,總需要一個準備。
齊國無罪,哪怕是很有可能迫于自己的威脅不可能入盟,但一旦中原大戰爆發,第一個打的必然就是齊國。
一則齊西南地區有良好的民眾基礎,二則就是瓦解齊國可以短期之內使得齊國無法集結力量。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為自己留下更多的準備時間。
五年前的大戰,想必魏楚韓都有了經驗教訓,不可能繼續用分兵合進的策略,擔心被墨家各個擊破而被吃掉。
但是一旦合兵,巨大的后勤壓力使得各國不可能維系太久的戰爭狀態,那樣會出現全國性的大饑荒,尤其是農兵合一的制度下。
而且魏楚韓若是合兵,那就需要更長的時間,需要一個會盟合兵的集結點,在集結的過程中就可能出現戰機被各個擊破。
再者,既然要打,那就不可能圍繞著宋國打。
宋國一片平原,無險可守,又不像是泗水一帶到處都是新式城防。
魏楚韓面臨的壓力也極為巨大,五年前第一次中原大戰,墨家跳出了內線,在費國和齊國對抗,主力卻直插齊國內部,圍臨淄以救費,全泗上安穩。
這一次如果真的打起來,也可以用一樣的手段,魏楚韓都有可能被攻擊,他們想要合兵在后勤壓力和泗上的威脅之下,也必然會留下重兵守衛。
如果魏楚韓合兵,準備時間至少也要一年,準備的時間越久,秦、中山、趙這幾個方向的外交斡旋的時間也就越多,秦國就算不出兵坐山觀虎斗,那也肯定會給魏國巨大的心理壓力。
只要殲滅一部,作出南守北攻的態勢,魏國十有八九又會選擇背盟,魏國一退,心思在鄭的韓國也不可能繼續打下去,只剩下楚國的話那就好說了。
如果只剩下楚國,最多兩次勝利,楚國損失一旦慘重,整個楚國因為變法積累起來的矛盾就會爆發出來。
太子臧不能生育無子、王子良夫站在貴族一邊覬覦太子之位、楚王一直在集權貴族怨聲載道,楚王如果戰勝了泗上一切好說,但只要失敗一兩次,楚國就等著內亂吧。
只是墨家高層也不愿意現在打,因為準備還未充分,南海地區的叛亂剛剛平息,那里大量的人口還未轉化為基本盤,以及一旦開戰泗上的經濟可能會出大問題。
這些情況在場的人都知道,適最后總結道:“如果真打起來,我們固然有極大的困難,但魏楚韓各國的困難不比我們小,到時候比的就是韌性。”
“不打,固然是好的。可真要打起來,也不必擔心。我們的困難不如他們,而且他們內部的矛盾會因為戰敗和長期戰爭更加深重。”
“尤其是要注意一點,以往各國作戰,可能會接受換個君主的媾和方式,或者以懲罰君主的作為作為戰爭的理由。”
“但他們和我們作戰,除了反平等反尚賢反止戰發人民富足之外,再沒有別的理由了。他們要做的就是要根除我們,可一旦這么做,那就是等同于和泗上所有的民眾為敵、和天下同情我們認可我們的民眾為敵。”
“他們終究是要滅亡的,本來我想著晚些日子給他們做好棺槨再讓他們滅亡,可如果他們等不及現在就死,那我們總不能不殺。”
說服了眾人之后,適親自起草了“特別演習動員令”,簽名印章之后,這一次會議的主要內容就已結束。
天還未亮,以一名委員為首的使節團,配屬了六百名騎兵和兩個專業的炮兵連隊骨干,迅速前往宋國。
天剛亮,宋國政變的消息就被散播出去,楚王的使者急忙求見,但是墨家以暫時沒有時間為理由拒絕接見,一個連隊的衛戍旅的士卒直接在楚王使者的館舍附近駐扎,作出一個不想和楚國談的姿態。
到中午的時候,泗上集權的高效性便開始展現出來。
以彭城為中心,沿著四通八達的道路,手中擎著特別旗幟的傳令兵朝著泗上各個方向疾馳而去。
下午,泗水上游的一個很普通的村社外。
村社的民眾正在熱火朝天地挖掘著水渠,今年天氣有些旱,但是幸于幾年前挖掘的水渠,村社的土地得以澆灌,雖然產量會受影響,但至少不是荒年那樣顆粒無收的情況。
地多人少的前提之下,泗水以及之下的蘇北平原地區的村社,在宣傳導向和利益驅使下,基本采用了集體合作的方式。
本身原本的氏族村社的殘余還在,人均土地又多,大部分采用的都是粗獷的種植方式,并非是精耕細作。
一些雙馬重犁、馬拉的割穗機、馬拉的脫粒機之類的木鐵時代的機械,也不是一家一戶可以承擔的,村社合力經營既可以承擔一些風險,又可以合作經營一些手工業。
以及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合力一起修建水渠、挖掘水井這樣一家一戶根本難以承擔的集體勞作。
這個很普通的村社修建水渠的現場,已經經常性地出現爆炸聲,火藥在泗上已經普及成為極為常見的事物,或是鞭炮、或是炸土坡、或是礦用,哪怕是剛出生的孩子也對埋在土堆石堆下的火藥見慣不驚。
遠處的一座小石頭山崖上,已經被炸的千瘡百孔,泗水流域、齊魯西南、以至于蘇北平原地區,大部分都是沖擊平原,石頭很是少見。
而沖擊平原又很容易被洪水沖出深坑,石頭作為水渠的奠基物又極為需求,這座小石頭山崖就是附近二十多個村社一同取石頭的地方。
幾個專職于民用爆破的都是礦工出身,被安排到了村社鄉里工作,此時正在用鐵釬子打安裝火藥的孔洞。
極遠處幾輛馬車正在等待,一條二十多個村社一同合力修出來的直通泗水的硬面碎石路比起那些土路更為不怕雨水,也更適合運輸。
都說站得高看得遠,在山崖上砸鐵釬子的老礦工停下了手中的大錘,扶著釬子的年輕人奇怪于為什么遲遲沒有聽到敲擊聲。
抬頭一看,發現老礦工正用手搭了一個涼棚,看著遠處呆呆出神。
年輕人順著目光看去,發現遠處的道路上疾馳過來幾匹馬,遠遠地還能看到騎手擎著的紅黑色的旗幟。
“出事了!”
山上的人不約而同地說了這么一句,急忙扔下了手里的活,朝著山下走去。
山下遠處的水渠旁,男女老少都在忙碌,墨家守城的時候就一直強調男女老幼都有用處,以至于原本歷史上秦墨入秦之后,秦國守城的三軍為“壯男為一軍、壯女為一軍、其余老幼再為一軍”。
挖土的挖土,挑筐的挑筐,忙而不亂。
旁邊燒著一個大鍋,鍋里面滾著一鍋的水,陶壺里面盛滿了泡了一些最便宜的茶葉的水,兩個體弱一點的女人就在那負責燒水。
幾個男人正在揮汗如雨地挖掘著泥土,時不時聊一些家常。
幾年前選姓之后,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姓和名,因為男性成年必須服役的緣故,幾乎所有人都能夠熟練地書寫自己的名字。
只是每個人的名字幾乎都是賤名,從一些家常的對話中就可以聽得出來。
一個男人沖著手心吐了兩口唾沫,趁著歇氣的空當說道:“前幾天我去城里賣豬,中午在館子吃飯的時候,你猜我看見誰了?”
“陳狗子他女人,當時正和一個男的一起,當時看見我了,趕忙把頭低下了。她沒和我說話,我也沒搭理她…你說啊,狗子扔了地,跟著幾個同袍伙伴去南海闖蕩,聽說好幾次得病死掉…他女人和孩子都住到城里了,狗子在外面搏命賺錢,那女人卻在城里面勾勾搭搭的,什么玩意!”
“要我說,現在的法就太松了。你們看著吧,等今年狗子回來,他倆肯定要離婚了。我早就跟狗子說,別去南海。”
“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不在這守著,誰知道能有啥事?再說南海是能賺錢,可死在那里的有多少?我服役時候的一個同袍,也是跟著人去闖,剛去了南海,就得病死了…那錢真是用命換的。”
“你說這也怪,錢能叫人不惜命啊,每年多少人往南海跑?”
南海很遙遠,二十年前他們可能都未曾聽過。
而現在,南海已經很近,甚至于村社中的人都在談論那些用命去搏財富的同鄉。
幾個一起干活的男人正要對這幾年出臺的婚法發發牢騷的時候,有人也注意道遠處道路上飛馳著幾匹馬。
一個當過騎兵的人奇道:“這是誰呀?這么騎馬那不是要把馬跑廢了?這要是在軍中,免不得一頓批評…”
村社里馬匹不少,作為耕地的重要牲畜,村社里的人對于牛和馬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情,當過騎兵的那人尤甚。
然而等到再跑近一些的時候,就聽到馬上的旗手搖動的、緊急事態的才能用的銅鈴,剛才還在挖掘泥土的男人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