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才泛起魚肚白,鐘岳便起了個大早,睡眼惺忪地去了張來福家中。
“你小子,讓你起早點,還這么晚!”
鐘岳打著哈欠,“張伯,這還不算早啊,這才五點。”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五點?要是擱以前,這會兒都下地干活了,哪家不是三四點就起來的?”
“…”
鐘岳伸了伸懶腰,現在誰沒事干還三四點起來?
“走吧,咱們去馬家溝。”
“去那兒干什么?進縣城不是更近嗎?”鐘岳想了想問道。
張來福還沒點著的煙鍋桿子敲了敲鐘岳的后腦勺,“你小子這還沒學本事,就跟師傅抬杠呢是吧?要擱以前,哪家的徒弟,師傅講話敢插嘴的。你要學制筆,就跟我走。”
“哦…”
“把那個竹簍背上,我路上跟你講講這個制筆的功夫。”
鐘岳將那個有些陳舊的竹簍背在身上,跟著張來福出了門。
“這個制筆,要用的材料主要是兩類。筆桿一般就是用木管或者竹管,那些什么瓷器、玉啊這些的,華而不實,我就不細說了。”
鐘岳回想著當初家里的那些毛筆,也都是木管跟竹管的,這初級毛筆制作,應該不會太難,“張伯,那咱們是要去買什么?”
“兔子。”
“兔子?”
張來福點了點頭,“筆桿的材質對于一支筆,只不過是價格上的高低,真正判斷一支筆優劣的,就是在這筆毫上了。現在做筆,分軟毫跟硬毫兩種。軟毫用到的羊毛,這個倒是不用買,去殺羊的地方討一些來就好,咱們宣筆最精品,最暢銷的就是紫毫筆了。這紫毫,用的就是兔毛。馬家溝那里的兔子,都是上好的兔仔,用這個兔毛做出來的紫毫筆,才能算是真正的宣筆。”
“張伯,我聽說還有用黃狼尾巴上的毛,還有什么石獾的毛做的筆,那樣子是不是價值更高一點?”鐘岳心里想著,就算手藝不過關,咱們用品質取勝,多少加點分,能夠達到初級毛筆的標準就好。
張來福搭了輛三蹦子,跟鐘岳一道坐了上去,“跟我較勁是吧?這石獾、黃狼,有那么好弄到的?當年我在制筆廠的時候,這一百支筆里,九十九支都是紫毫跟羊毫的,你說的狼毫跟獾毫,就跟鄉里那些把頭發搞得跟刺猬似的后生,殺馬特!”
“…”
鐘岳呵呵一笑,這是要把葬愛家族都給得罪光啊。
張來福點上一根黃山,吸了一口,吐出煙圈,“現在除了紫毫跟羊毫,還有兼毫,就是那兔毛跟羊毛混在一起的,什么九紫一羊,七紫三羊的,看個人用筆的愛好。”
開三蹦子的也是準備去馬家溝買草藥的,聽到張來福和鐘岳的對話,便插話道:“唷,張叔您這是準備重出江湖了啊。”
張來福吸得煙頭火星直冒,“喏,帶徒弟呢。這做筆的手藝,要失傳了哊…”
“誰說不是呢。這不是鐘岳嘛,不是去年考上大學了?怎么回來跟張叔學做筆了?”
鐘岳如今在鄉里,也算是有點小名氣,畢竟出個重點大學的苗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給我爹守孝呢,暫時休學,等過了三年,再去讀書。”
鐘岳嘴上說是守孝三年,可是他明白自己老爹到底是個什么想法,是覺著自己讀大學,怕鐘家這書法傳承斷了香火,迫不得已,才用守孝三年的說法,讓鐘岳安心在這山溝里,鉆研書法。
不說鐘岳能用這三年做出多大的成就來,但是至少不能忘記鐘家的書法傳承。若是之前,鐘岳還覺得自己那點三腳貓的書法造詣,怕是要給鐘家丟臉,但是現在有了筆法系統,他很有自信,絕對能夠重振鐘家的書法!
“唉,老鐘真是好福氣啊,有這么個孝順的兒子。”
“羅叔您可別這么說,我爹生前沒能享福,已經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愧疚了,至于這守孝,也就是能了卻我爹的心愿,至于其他的方面,倒是沒有什么多想過。”
張來福點上新煙,拍了拍鐘岳的肩膀,“好了,不說這些了。”
“我說老張,宣城那制筆廠現在還開著?”
“嗯,開著呢。不過生意不景氣,現在都是做些工藝品,畢竟都不是那個年代了,誰還用毛筆的?”
開三蹦子的老羅半道要撒個尿,停下下了車,接過張來福遞來的煙,跟嘴里叼著的煙頭一對接,吸了兩頭,將煙頭吐到一邊,“也是,你說現在這毛筆,利潤也不高,誰還會去雇人再手工制筆。”
“有些活只能手工來做,現在市面上的毛筆,大多都是次品,那些真正賣得貴,用起來得心應手的,還是廠里那些老師傅手工做的筆,所以鐘岳啊,你跟我學個三年五年的,將來出師了,也有個養家糊口的手藝。”
“三年五年…”
“怎么,嫌時間長?這筆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車子又駛了一陣,看得見村落了,一個剎車,停在了集市的路邊,老羅拿鏈子鎖上車,“老張,我先去抓婆娘喝的湯藥,咱們兩小時后在這里碰頭。”
“嗯,阿岳,跟我走。”
鐘岳跟著老張,在集市里逛著。
“新鮮的杏子,買點嘗一嘗?”
“剛摘的油菜,這背著露水的呢,好吃,自家吃的,沒打農藥的。”
“…”
鐘岳很喜歡這樣熱鬧的趕集場面,東張西望地。
“跟點緊,別走丟了!”
張來福兩手負背,朝身后吆喝道。
兩人來到一家賣家禽的地方。
“唷,這不是老張叔嘛,好久不見了啊。”
“強子,有老兔賣嘛。”
穿著件汗背心的漢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笑道:“您這是趕巧了。這老兔肉柴,一般都是沒賣的,昨兒個剛剛收了一對,喏,在那兒呢,您看看,怎么?又干上老本行了?”
張來福嘿嘿一笑,從兔籠里提溜起一只兔子來。
“夠肥的啊。”
“可不嘛,不過養這么大,肉都柴了,不好吃,您要啊,兩只,一百塊拿走,怎么樣?夠仗義吧。”
張來福將兔子放回兔籠里,丟過去一根黃山煙,“你跟我打馬虎眼呢,兩只,八十。”
“哎喲,老張叔,八十真不能給啊,小本買賣,哪有你這么討價還價的?”
“我這當年在Z縣摟草打兔子的時候,你小子還在河里捉泥鰍呢。這老兔什么價,我會不知道?”
鐘岳蹲下來,拿了點香椿葉兒喂起了兔子,聽著兩人討價還價。
“您那是去年的老黃歷了。現在養兔子的不比以前了,成本大,銷量還不好,這兔子啊,也是從散戶手里頭收上來的,這樣,您啊,也甭跟我較勁了,九十,就九十,成不?我這也折本錢了,總不能讓我虧太多吧。”
“阿岳,給錢。”
強子看了眼蹲在地上喂兔子的鐘岳,笑道:“喲,這是新收的徒弟?”
“強哥好。”鐘岳將一張百元大鈔遞到強子手里。
“跟著老張好好學,現在的年輕人太浮躁,動不動就想著賺大錢,這錢哪里是這么好賺的,找你十塊,收好。”
“強子,兔子給我宰了,記住嘍,別把這毛給我弄臟咯。”
“好嘞,加工費,十塊…”
“我錘爛你個瓜娃子!”
強子一下躲開,笑道:“開玩笑,開玩笑。我哪里敢收您老的錢,放心,保管給您收拾利索咯。”
“阿岳,咱們去買點蔥姜蒜,今天我給你露一手,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
說好的制筆,倒是先燉起了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