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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未知的病人

  咔擦。

  枯枝折斷的聲音。

  喬吉停住腳步,靜靜看向前方。

  “我記得你,上次見過的。”林影中女子的聲音悠悠響起,纖纖細指撥開枝葉,露出了一張姣凈秀美的臉龐。墨嬋瞧著他笑道:“跟了你一會兒,沒想到身法還挺不錯的呀。”

  她在的位置遠比常人的身高要高,卻并非站在枝頭,而是靠坐在一個巨人的臂彎里!

  那人足有尋常男子三倍的高大,肌肉虬結,身影籠罩下來如小山一般,乍一看是一位煉體到極致的體修。然而等他帶著墨嬋走到光線下,再一細看,便會發現他渾身皮膚呈現一片詭異的暗金之色,瞳仁眼白混沌不清,臉上肌肉僵硬,根本不像活人。

  這是古九谷的藥人傀儡。

  喬吉早已見過,故而眼中沒有絲毫異色。他朝墨嬋微一俯身,取出了那最后一支青雀翎。

  墨嬋彎腰將羽毛摘入指尖一轉,挑了挑眉,笑著問:“季牧又遭什么事了?我早就說過了,他應該先請我把那幾根釘子給除了的。”

  喬吉道:“不是公子。”

  “哦?”墨嬋小吃了一驚,這會兒才算是真真切切來了興趣,奇道:“以他那性子,得關系好到什么程度才愿意給別人用?…莫不是受人脅迫吧?也不太可能啊。”

  喬吉不愿多言,只道:“墨姑娘一去便知。”

  墨嬋輕哼了一聲,道:“既然請我出手,到這時還賣什么關子!”

  喬吉依舊道:“公子吩咐過的事,我不敢擅做主張。”

  墨嬋本想發火,但轉念一想又覺好笑,道:“早晚人是要給我治的,難道他還能蒙著臉不讓我看?”

  喬吉則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說一句,始終沉默以對。

  “行行行,”墨嬋也算被這根木頭樁子磨得沒了脾氣,下巴尖兒一抬,沒好氣道:“走,你前邊帶路吧!”

  青雀翎上刻畫有特殊的陣法,這是墨嬋能夠知道喬吉所在方位的原因。

  平時她萬萬沒有閑心主動過來見“病人”,但這次例外。

  古戰場里的醫修太少,古九谷又是中立,所以三天兩頭就有人找上門來,很多歌墨嬋還確實不好拒絕。再加上找她的靈盟與武宗的修行者都有,兩幫人一見面幾乎就要當場打起來。墨嬋實在是煩了。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墨嬋很希望能早些解決季牧手中的這最后一支青雀翎。像季牧這種人,墨嬋覺得,還是盡快與他恩情兩清的好。

  當然,聽喬吉說過這支青雀翎并非為季牧動用之后,墨嬋也對真正等著她治的那人非常感興趣。

  路途不算遠。

  將近夕陽的時候,前方喬吉行進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墨嬋便知道這是要到了。

  淺橘色的日光下,山石景物都略微柔和了一些,恍然間教人忘了這是冬季最深寒的時節。

  “又住在山洞啊…”

  墨嬋眉尖輕輕皺了皺,對季牧選地方的習慣不敢茍同。這里作為偶爾賞玩的風景便罷了,但當成歇憩的地方她可受不了。說起來,季牧怎么說也是奉天府正經出身的小少爺,卻從來對衣食住行沒有任何講究,這一點實在令墨嬋很是費解。

  “季牧,我到了!”隔著很遠墨嬋就喊了一聲,從藥人傀儡身上跳下來,好奇道:“快讓我瞧瞧…真不是你?”

  話說到一半時她便看到了季牧——少年面色雖然仍有些蒼白,但真的比上次見時好了許多,現身時自然而然地用了身法,墨嬋看不出任何真力運轉不流暢的跡象。

  “這才過了…沒多久吧?”墨嬋自認醫術算是拿得出手,但要想解決季牧身上噬骨釘的問題,也需要至少半年。她風一般地撲過去抓起季牧的手腕翻看,越看越是吃驚,“真的沒了?”

  捋起袖口,墨嬋眼睛眨也不眨地仔細檢查,只見原先那枚長釘早已不見蹤影,雖然季牧手腕上仍然留著一道貫穿傷的疤痕,但皮膚下的經脈骨骼真的已經完全接續好了。

  “厲害啊…”女子眸中閃過一絲妒忌,不信邪地又扒開季牧領口查看琵琶骨的那處,用指尖按了按,道:“誰給你做的?你該不會去找了劉松風那個老頭吧。”雖是疑問的語氣,但墨嬋心里已經幾乎肯定了,因為除了茯苓古地的長老劉松風,古戰場根本沒有第二個比她高明的醫家。

  墨嬋冷著臉把季牧的衣服扯了回去,道:“他也就勝在年紀大些,沒什么了不起的。”

  季牧退開兩步抬手整理衣服,全程表露了他罕有的絕佳耐心,甚至還露出了一個微笑。

  墨嬋看著只覺心里發毛,拍打著手臂道:“你今天怎么了,中邪啦?”

  季牧道:“不是。”

  墨嬋問:“什么不是?”

  “為我去除這些的,”季牧手指撫摸著疤痕,無意識地緩緩轉動手腕。他微笑道:“——另有其人…而且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墨嬋挑了挑眉,又微微瞇起眼睛。對視片刻,墨嬋低笑了一聲,向后招手道:“哥哥。”

  藥人傀儡順從地彎下腰,將女子的身子輕輕環抱起來,越過季牧,當先向光線昏暗的山洞中走去。

  季牧唇角勾起一絲弧度,與喬吉對視一眼,很快返身跟了過去。

  山洞中,光線之交界的地方,昏睡中的人靜靜平躺在一層干草上。

  是個少年。墨嬋掃過去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相對成年人稍顯纖細修長的骨骼形狀,以及…

  不是熟人。

  墨嬋神色放松了稍許。

  這次季牧請她來的感覺有些不對勁,她就是怕季牧又不管不顧地害了某個背景厲害的,拉她下水。這次古戰場中讓她避諱的幾位都已經很熟悉了,墨嬋確信,眼前的少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位。

  難道是古戰場中的原住修行者?墨嬋一邊揣測著,足尖碰了碰藥人傀儡,便被輕緩地放在了那少年身邊。她一手探向少年腕脈,眼睛下意識地向少年臉上瞧去——

  這一看便頓住了。

  “怎么了?”季牧在她身后不動聲色地問。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么了?”墨嬋一甩手,沒好氣地站起來,手指指著少年面部與脖頸明顯的色差,道:“你,你居然還真的給他罩張面具啊!”——這還是她之前擠兌喬吉的玩笑話!

  “這也太荒唐了,他到底有多見不得人啊?你要不信我,趁早找別人去!”說著,她已經轉過了身,果真毫不猶豫地就準備讓藥人傀儡帶著她走人。

  季牧笑瞇瞇地挪了一步,擋在她面前,“墨少谷主,我可是用你的信物真心實意把你請來的,你該不會是要出爾反爾吧?”

  “什么少谷主,我可不是。”墨嬋不接他這句話,抬手將那支青雀翎重新掏出來丟給季牧,道:“我允諾的是救你季牧三次,其他人可不算。青雀翎我還給你了,你下次找我吧。”

  季牧任由那支青雀翎飄落在地,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

  他眼睛望著女子,含笑道:“你擔心什么呢?我要你救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只不過他前段時間傷到了臉,我才好心幫他遮了一下…墨嬋你若是好奇,走過去揭開就是了,這點小事又有什么難的?”

  鬼才信!墨嬋手心微微見汗,暗中急速思索——到底是誰?是誰讓季牧如此百般遮掩,這個人的身份一定極其重要,而且是她也知道的…到底是誰?!

  狹小陰暗的空間之中,兩人隱隱形成對峙之勢。而一旁那少年急促而虛弱的呼吸聲愈發明顯,令季牧眉心蹙了蹙。

  “墨嬋,”季牧聲音放緩,略微退后一步以示自己并無惡意,低聲道:“醫者仁心,他性命危在旦夕,現在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在墨嬋的角度看去,季牧無害地低垂著眼簾,神色誠懇,仿佛是真的憂心那人安危,見之令人心憐。可墨嬋卻清楚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如此作態,只讓她心中警鈴大作,愈加清楚這次的事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但墨嬋的神情卻好似有些被他說動了,遲疑地道:“這人…他到底與你什么關系?”

  季牧道:“先前也告訴你了,噬骨釘就是他治好的…他救我性命,指點我修行,與我亦師亦友。如今他受難,我也自當救他。”

  季牧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假惺惺地說話了,但此刻說著這些,他發現自己心中竟然沒有預想中的排斥,甚至覺得…如果這樣是真的,也很好。

  但他沒有來得及細思這些念頭,因為墨嬋終于又肯回頭去看了。

  “不管你說的真假,看在青雀翎的份上,”墨嬋心中計較,面上已恢復了往常,“我就當你是真的吧。”

  她這次無視了那張面具,徑直抬指搭上了少年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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