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謝云渡這些天早已將那日發生的種種細節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回想過千百遍,記得倒背如流,此刻一經楚鶴意問起,立時便事無巨細地講了出來。
只是他才說到一半,這邊楚鶴意便忍不住地冷笑出聲。
“當時圍攻你們的不是靈盟么?”楚鶴意挑出來說了一句,嗤道:“龍安瀾既然傷真有那么重,自知累贅,就應該立即離開你們的隊伍。她是龍族的公主,她若不主動動手,靈盟那幫人難道還能真殺了她?聽說她性格剛毅不輸男子,莫非為了兒女情長連這點決斷都沒了?那她也不過如此。”
謝云渡一時啞口無言。
“怎么了?”楚鶴意從他的沉默中看出了點別的東西,便問。
“其實我懷疑她…有問題。”頓了頓,謝云渡還是道,“我覺得她是故意的,不安好心。但我也沒有什么確實的證據。”末了他又補充。
楚鶴意挑了挑眉,道:“你繼續說。”
這次楚鶴意不再中途打斷,也沒有做任何評價,直至謝云渡說到那日結束,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沒有出來。
“你怎么看,”謝云渡等不急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到了就說句話,我懷疑…”
“懷疑什么懷疑,”楚鶴意身子往后微仰避開,沒好氣道:“龍安瀾有二心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我倒是奇怪你跟陸啟明兩個人…”余光掃到白虎,又改口道:“你們三個當時怎么都沒想到。”
“誰會想到?也只有你這種一肚子心思的了,”謝云渡習慣性刺了一句,道,“那你剛剛又在磨蹭什么?”
楚鶴意涼涼看了他一眼,也懶得計較,道:“想他現在到底在誰手里。”
“龍安瀾?”謝云渡當即道。
“根本不可能!”楚鶴意想也不想就駁了回去,道:“那種情形下,她要么狠下決心一擊致命,要么自己情愿死在陸啟明手里,要么就是還是不忍心把人放了。但無論是哪一種,時間必定都不會長。他們兩個定然早就分開了。”
謝云渡聽得滿腦子漿糊,一抹臉道:“你說的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也不用你理解,只是告訴你這個事實。”楚鶴意瞥了他一眼,自顧自道:“他的傷勢一個人很難活下來,但有這么久沒有露面,那與他在一起的那人恐怕不懷善意,這樣的人不算少,但也不會太多,可以試著排除一下…”
“你知道他還活著,你早就知道對嗎?”謝云渡忽然道,“楚鶴意,你是不是能與他聯系?”
楚鶴意微不可覺地一頓。他迅速回憶了一遍自己方才說的話,確是太理所當然了,沒想到謝云渡在這一處倒是敏銳起來了。
大預言術的傳承沒有轉移,那陸啟明當然就還沒死。只不過自那日別后,陸啟明已經單方面中斷了墨玲瓏的關聯,除非陸啟明主動,楚鶴意自己是無法找到陸啟明的。
諸般想法在腦海一晃而過,楚鶴意面上卻絲毫不顯。“你說呢?”他反問了一句,淡淡道:“若我要假設他已經死了,那你我還站在這里說個什么?”
謝云渡看了他一會兒,道:“然后呢?”
“只能排除個大概,”楚鶴意微微搖頭,道:“按你說的日子,最近我一直沒聽過行蹤的有…”他語速稍稍放慢,思忖著續道:“鳳玉衡,江守,七夕…季牧,還有鈴子。其他那些小兵小將,量他們也沒這個能耐。謝云渡,你這幾日一直在內境深處,可有遇見過我說到的這些人?”
“這正是我要說的,”謝云渡聲音很低,道:“自從那天以后,你們是我跟老白碰到的第一波人。”
楚鶴意臉色頓時微沉,重復道:“你是說自那以后你一直都遇不到人?連一個也沒有?”
謝云渡默默點了點頭,片刻后道:“我就是怕…之前一直困著我,現在忽然放開了,會不會是因為他已經…出事了?”
楚鶴意沉默片刻,道:“他不是輕易會死的人。你往好處想。”
謝云渡勉強笑了笑,轉而道:“還沒問你呢,你跟啟明又是怎么結識的?我以前竟從沒有聽說過。”
“你當然不會聽說,”沒想到楚鶴意微一笑道,“我們是這次古戰場才初次見面。”
謝云渡訝然道:“那你怎么…”
楚鶴意知道他奇怪什么,反問道:“你在此之前又與陸啟明見過幾次?”
“…那倒是。”謝云渡順著他的意思一想,便又覺得確實沒什么好驚訝的。就連自己,在古戰場之前不也只是與陸啟明一面之緣嗎?
楚鶴意收回目光,語氣清淡地講道:“武宗對九代的態度有很大爭議,比如以無極劍宗為代表的就是堅定的主殺派…你也知道,承淵的名聲么。”
“你們上清宮就不是嗎?”謝云渡很是懷疑。
“一半半吧,畢竟原本主殺的就是絕大多數。”楚鶴意沒有否認,道:“我只能說我師父和我不是…畢竟武宗與渡世者的想法本身就有諸多相通之處,陸啟明又不是承淵。”
“我最初也只是視情況幫他了一次,”楚鶴意半真半假地道:“不過后來我與你一樣受了他很大饋贈,反而算作他有恩于我了。”
謝云渡聽著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最初的那場熱鬧剛一過,兩人間的氣氛就又一次冷卻了下來。
謝云渡愿意對楚鶴意全盤托出,最大原因是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即便說了也不會再帶來危險,而不是真的就完全信任了楚鶴意。至于楚鶴意拿給他的這些說辭,謝云渡就算再心實也不敢全信;想必楚鶴意對他也定是如此。
這般冷靜下來,雙方有所保留的部分越來越多,漸漸便有些無話可說了。
“…我這邊會一直盯著。你也繼續找你的,注意我提到的那些人,有什么線索用這個傳訊。”楚鶴意拋了一枚玉牌給謝云渡,“雖然簡陋了些,但傳遞幾句話的消息是夠了。”
謝云渡接過,隨手掂了掂。這玉牌四四方方,僅三指寬窄,切面平滑,通體沒有任何代表個人身份的標記。
“放心,沒動手腳。”楚鶴意似笑非笑。
謝云渡收入納戒,算是答應了。他道:“我還以為你會要我同行——你不是正‘招兵買馬’著么?”
楚鶴意問:“難道我說了,你還能真聽我的不成?”
謝云渡坦誠道:“自然不能。”
那你還多問什么;楚鶴意用這表情看他半晌,無奈擺手趕道:“快走吧快走吧。”
謝云渡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又正色,道:“楚鶴意,不管你怎么想,我今日所說無一虛言。我也愿意信你這回,望你說到做到。”
楚鶴意淡笑道:“我還不至于拿恩義作騙。”
謝云渡點點頭,下意識握拳就要往他肩膀輕撞一下,反應過來又覺得這動作未免太熟,復訕訕收住,道:“行,也沒什么別的話說了,那咱們就改日再見。”
楚鶴意頷首,“不送了。”
“得了吧!這荒郊野嶺的你還送客呢?”謝云渡隨口貧了句,但看楚鶴意在原地巍然不動的模樣,還真不由目露懷疑,“…你還站這兒干嘛呢?”
楚鶴意暗自醞釀了幾句,又想恐怕是哄不走人的,索性不再搭理他,一拂袖便迎面化出了一面水鏡立在半空,拿出了小罐藥膏就開始整理儀表,權當旁邊沒有謝云渡這個人。
“你不是吧!”謝云渡之前還在想楚鶴意莫不是等他先轉身從背后偷襲,沒想到這人給他來這么一出,嫌棄道:“打場架還照什么鏡子,娘們一樣!”
楚鶴意自做自的,坦坦蕩蕩毫不理會。
結果看著,謝云渡也不知他用那藥膏是怎么制得,靈光得很,楚鶴意甫一擦過,之前面上稍許淤青處就消褪得一干二凈,等他再換上一身與先前看不出任何差別的外袍,整個人就以眼見的速度恢復了平時那副人模狗樣。
“…楚鶴意,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能裝的!”謝云渡算是服了,目光轉到那瓶楚鶴意尚未來及收回的靈藥上,湊過去道:“見面分一半,見面分一半。”
楚鶴意挑眉一笑,手一晃便將瓶子重新收入納戒,轉身就走,“下次再見。”
“喂!”謝云渡氣。
他倒是有心想追去,但現在兩人模樣一個齊整一個狼狽,若被武宗那群人瞧去,豈不是顯得楚鶴意盡占上風?簡直是天大的冤枉。最后謝云渡只能作罷,仍是與老白往另一條道上走了。
楚鶴意獨自返回,唇角本就淺淡的笑意,此時已全然收起。
他無意捉弄人,更不可能稀罕區區一瓶靈藥,只是有意支開謝云渡。對于今日之事,他心中已有一個猜測,但他希望這次是自己錯了。
回到人群中,楚鶴意也不過簡單說了句“走吧”,并無多余解釋。他在此處早有威信,周圍人亦習以為常,便繼續趕路。
這天楚鶴意下令駐扎的時間比往常早很多。一切安頓妥善時,仍未及夕陽。
隨后他又獨自一人走出,并未很遠,只在臨水幽靜之處靜靜站著,似是等人。
一直到夜幕將臨。
“你確有幾分聰明,”少年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拊掌道,“當時就想到了吧。”
盡管心中早有準備,但初一看到那張面龐時,楚鶴意還是有一瞬間晃了神。他很快收斂起心緒,神情既無敵視亦無警惕,甚至可以算是平和。
楚鶴意行了一禮,道:“久仰前輩之名。只是此處簡陋,是我怠慢了。”
承淵輕聲一笑,“你倒是與他們不同。”
楚鶴意道:“否則前輩也不會現身見我了。”
“雖然你是他招來的,本在我預計之外,”承淵微瞇起眼睛,打量著他,笑道,“但是似乎比我之前特地挑選的人都好用啊。”
楚鶴意沒有回答。
無風無聲,林木陰翳凝固般覆蓋著人的身影,平靜如即將到來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