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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伐(五)

  “號外號外,出師大捷,我軍兵不血刃光復廣西全路。”

  吃貨一條街上,那些吆喝的伙計手中拿著泛著油墨氣息的《鏡報》大聲叫嚷,往來的食客們紛紛駐足,從伙計手中接過新聞紙,當然也順便走進他們身后的酒樓。

  “元人居然如此不堪?”

  趙溍揮舞著手中的新聞紙,得意得搖頭晃腦,早先到達的虞應龍與幾個同座相視而笑,前者朝他招招手。

  “元晉兄,何來遲也。”

  “柏心,諸位,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今日這席面,都是某家的。”

  “正該你來會帳。”

  虞應龍等人撫掌而笑,請他在席中主位坐下,趙溍也不推辭,端起一杯酒左右示意了一下,待眾人皆舉起盅子,與他遙遙一敬。

  “趙某剛剛送別了小女,她們是最后一批上船的隊伍,五十名醫士、七百多救護員,最小的只有十三歲,豆蔻年華便要離鄉背景,踏上萬里征途,而你我卻在此高座暢飲,當真是天淵之別。”

  “噢?”虞應龍詫異地說道:“聽聞咱們那位撫帥的新納小妾也在這隊人中,不知他本人上船了沒有?”

  “不曾看到,不過撫帥的親兵都的確走了,那船本就是他的座艦,多半是吧。”

  “走了?”虞應龍摸了摸頜下的清須,趙溍有些奇怪。

  “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還不是”他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們知道,鄧達夫在做什么?”

  “休要賣關子。”趙溍催促道。

  “民意。”虞應龍將聲音壓得很低,幾個人不得不將腦袋湊在一塊兒才能聽得清。

  “什么民意?”

  “咱們出師不過大半個月就光復了廣西全路,朝廷呢,剛剛丟了福建,眼下能掌握的不過廣東一路,治下之民還不及瓊州,元晉你送船之時,沒看到碼頭外面,有多少只來船在等著么?”

  趙溍隱約猜到了什么:“是從廣東過來的?”

  “百姓、官屬、聽聞就連宮里也遣了人來呢。”

  他明白了,元人勢如破竹,一步步動搖了軍民的意志,就連那些最為頑固的家伙也不得不想想退路了,至少先將家眷送來,留下一條后路。

  “如此良萎不齊,官府就不怕生出什么亂子?”

  虞應龍“哼”了一聲:“所以鄧達夫才會去調查民意嘛。”

  “你們看看,里里外外這些人,有哪一個不說瓊州好的?咱們在靜江府做過什么,除了上山采幾天石頭,想走就走,想留,人家也不為難,他怕你們做什么嗎?別說機宜司那些探子,就是各樓里的護使,居民積極份子,你們又能煽動得了哪一個?百姓視他為救星,暗中稱為天使,皇帝是什么?天子而已,有多大區別。”

  趙溍不禁啞然失笑:“他當初可是奪了你的權呢?心里頭沒一點忌恨。”

  “休說某,你當初與他的恩怨,誰個不知?如今不也一口一個咱們撫帥,你那好女婿的親事,他親自到場,端的給足了面子,如今誰還當你是個犯官了。”

  聽他提到當年的事,趙溍心里感概萬千,在座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對方的來路,從一介白身起家,短短幾年經營出這等規模,恨有什么用?要說恨,元人才是奪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當真亡了國,他們中能有幾個去跳江?不還是要卑躬屈膝、跪倒在韃子大汗的駕前。

  既然恨沒有用,那就順從唄,趙溍笑了笑:“鄧達夫是打算要造勢還是勸進?”

  鄧得遇的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斷了他的思路。

  “閣下是陳與權陳相公?”

  面對他的驚訝,陳宜中默不作聲地將一方印鑒遞過去,他只看了一眼便還給對方,驚訝不已地拱拱手。

  “非是在下生疑,只是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有什么想不過的,瓊州只要還未易幟,仍是我大宋之土,本相來不得么?還是你鄧運使,認為有人會對某家不利?”

  “非也,非也,在下以為朝廷事務繁瑣,陳相身為當朝柱石,豈會輕離德祐府?驟然得見,”

  陳宜中擺擺手,門外的隨從將屋門關上,他背著量了一番屋里的陳設,里外共分兩間,外廂看著也不大,墻角還擺著收起來的臥具,屋子里除了那些必要的用品,幾乎沒有任何擺設,就連臨安城中普通一個民家都不如。

  “你這間屋子擠了多少人?”

  “五口,某與內子帶孫兒在里間,外頭是犬子夫婦之所。”鄧得遇坦然答道。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啊。”

  門被關上之后,屋子有些暗,鄧得遇轉身走向角落,陳宜中感概了一句,還沒等坐下,只見頭頂上一亮,一道白光將室內照得有如白晝,驚得他四下里尋找,卻沒有看到燭臺或是油燈。

  “誠如陳相所言,屋子太小,比不得貴府寬敞,非是待客之所,如若不棄,府里新近開了幾間酒樓,不如移駕前往,讓鄧某做個東道如何?”

  “本相非是來吃酒飲宴的。”

  陳宜中掩飾住心中的詫異,在桌前坐下,鄧得遇也不勉強,拿出一個玻璃瓶和兩個玻璃杯,放到他的面前,一股酒香讓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等到杯子倒上了酒,拿在手中一晃,無色的透明液體清澄透亮,里面連個氣泡都沒有,他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是水晶杯?”

  “社里叫玻璃杯,八十個分子一只,不算什么。”

  陳宜中有些猜不透,壓下了心中的疑慮,拿在鼻子前聞了聞,暗暗點頭,好酒就是好酒,這是做不了假的,他淺淺地喝下一口,只聽對方問道。

  “但不知陳相所為何來?”

  “下船伊使,有人在碼頭上兜售這鏡報,上面有達夫的文章,本相拜讀過后,便起了一晤之心,不會給達夫增添什么麻煩吧?”

  鄧得遇笑著搖搖頭:“某家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閑時靠寫寫文章換些酒吃,相公登門蓬壁生輝,何來麻煩一說。”

  “沒有就好。”陳宜中卻不信:“這鏡報是官辦的么?”

  “自然。”

  “難怪不收分文,瞧這紙張,所費不菲吧。”

  “不收百姓的錢,卻要收別家的,若是官府要在上頭登什么消息,都是要付給報社費用的,還有商家,比如說酒樓開業,想要廣而告之,莫過于在這上頭登一則啟示,第二日便能咸使聞之。”

  還有這樣的操作?陳宜中大為不解,既然是官府辦的,為何還要收官府的費用?這瓊州真是處處與眾不同。

  “那達夫你的文章呢?”

  “報社付與某。”鄧得遇簡單解釋了一句,隨口問道:“陳相還想知道什么,定當知無不言。”

  見他說得輕松,陳宜中反而有些不托底,這一趟本是中途路過,打算轉道去往占城的,結果在船上就聽說了那里已經成了瓊州的地盤,一打聽才知道,不光是占城,半島上大大小小上百個國家,如今盡數消失,吃驚之下他只能在瓊州下船,這一看不打緊,幾乎以為來到了一個傳說中的地方,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物,讓他從好奇到敬畏,再到不知所措。

  走出鄧得遇的屋子,站在那一排排整齊的樓房之間,他感受到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要知道,這里曾是他的流放之地,不過數年前,這里有什么?蠻荒之地,如今卻是繁華得令人咋舌。

  “天使?”

  陳宜中咀嚼著這個字眼,眼神中透出復雜,還有迷惑,一個隨從小聲問道。

  “相公?咱們要不要住下,小的們打聽過,離此不遠有一處街巷,整條街全都是酒樓,亦可供人食宿,一日所需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他下意識地問道。

  “只是他們不收金銀,只要一種什么工分,卻不知從何而來。”

  陳宜中沒有答他的話,鄧得遇告訴過他,在這里什么金銀都不好使,百姓的屋子里除了實物,不會有任何銀錢,所有的財產全都保存在官府的一個小小手柄里,這是何等盲目的信任啊,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畏懼。

  “那咱們還去么?”

  “不去了,看看碼頭上有沒有返回德祐府的船只,越快越好。”

  從鄧得遇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了想要的一切,那位年青的撫帥并不在這島上,就算去找陳允平等人也未必有用,而據說主事的是葉府的十三娘子,他略略一想便有了主意。

  一切都要從碼頭上的登記開始,名字可以報假,相貌、指紋都是真的,當李十一接到消息時,對方還在尋找回程的船只。

  一張彩色的畫像從激光打印機上慢慢滾出來,盡管身著便服,這個看著相貌普通的男子還是一眼就被他認出來了,當初在臨安城,撫帥與他起過沖突,差一點兒就兵戎相見,李十一又怎么可能忘記。

  “要留住他么?”趙月娥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挺著個大肚子走到他的身后,李十一反手將她握住。

  “聯系不上撫帥,已經遣人去知會郡夫人,一切聽她的示下吧。”

  碼頭上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只要一聲令下,明得不說,就算是暗地里控制坐船,神不知鬼不覺地沉了海,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當然這么一來,就等于與那邊徹底撕破臉,李十一不敢擅專,如果不是妻子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盆,撫帥強令他留下,此刻一早就該到潭州城了吧?

  消息很快傳來,一共只有八個字“任其離去,不得為難。”

  李十一拿出打火機,將紙條燒成灰,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

  “德祐府的人手還要加強,我要知道,每一天從那里過來的人究竟有哪些,而不是等到下了船登記后才發現人家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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