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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北伐(四)

  云帆坐在一塊石頭上,將褲腿上的布條解開,因為纏得太緊,感覺整個小腿肌肉僵硬無比,他在空中做了幾個蹬踏的動作,似乎好了一些,又將腳上的那雙帆布膠鞋脫下來,翻過來一看,黑色的膠底已經磨得有些泛白,這才是第一天行軍啊,他不覺有些心疼。

  這種鞋的軍中名稱是“作訓鞋”,意思就是訓練和平時用的,作戰時他們會換上直筒皮靴,鞋面做了鋼筋加固,對腳面有一定的保護作用,不過這種靴子在長途行軍時,會磨腳,軍士們更喜歡穿膠鞋,同時配合綁腿法一塊兒使用,據說可以緩解腳部疲勞,是以命令的方式強制性推行的,對于具體的綁法和力度都有要求,不能太緊也不能太松,在云帆看來,這種綁法最大的好處就是讓褲腳貼在腿上,避免走路帶上泥土。

  射聲軍是三天前離開瓊州的,在海面上飄了一天一夜,到了欽州只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開拔上了路,原因很簡單,他們前廂第一軍是全軍的箭頭,后頭還有五萬之眾陸續前來,到一部走一部,才能避免人馬猬集在一塊兒,給后勤增加壓力。

  軍部給他的命令是一日一夜行軍八十里,沿著欽水上行,兩天后到達第一個縣城靈山,那里已經是欽州的邊緣,順水而行是古往今來所通行的法則,人可以不吃飯卻不能不喝水,因此行軍的路線再怎么變也變不出花去,云帆并不擔心路上有什么危險,且不說騎軍早在十多天前就登上過這片土地,就是現在真發現了什么敵情,他也有信心應付。

  憑得就是麾下這二千五百名軍士。

  從天剛蒙蒙亮開始行軍,八十里路走下來,已經接近了傍晚,對于平均負重四十斤左右的軍士來說,這個速度并不快,基本上就是平常的步伐,和所有的軍士一樣,云帆的左肩上掛著一支七斤重的前裝燧發槍,腰間的牛皮彈丸包左右各有一個,每個裝著一百枚鋼珠,每枚重16克,再加上兩百袋5克重的定裝火藥,總重九斤多,背上是一條折疊睡袋,約有六斤重,一把多功能工兵鏟重五斤,雜七雜八的水壺、飯盒、刺刀、急救包、十二份半斤重的口糧,足夠他們六天的用度。

  云帆從卸下來的背包里拿出一個紙箔圓筒,撕開紙邊一股飯香和油味便撲面而來,放進嘴里咬上一口軟乎乎地,里面竟然還夾著肉絲和青菜,除了沒有熱氣,口味比他在南洋時吃過的干餅子要好多了,那玩藝硬得和石頭一樣,咬得牙齒生疼,沒有大量的水根本吃不下去,一般都是放在嘴里慢慢泡軟乎了,再一點一點咽下去,好在味道很甜,如同吃糖似的。

  可再好吃的糖,也不如這米飯有味道啊,云帆一口口咬進嘴里,看著周圍的手下忙忙碌碌,他們以隊為單位,用槍枝搭成架子,找來柴火堆在下面,用火機點燃了,架上一口大鍋子,“咕嚕咕嚕”地開始燒水。

  軍中規定,哪怕是在野外,也盡量不要喝生火,實在沒有加熱的條件,也要用一種藥粉撒在里面,說是可以殺滅病菌,這個常識還是他的神醫娘子教的,云帆自然是無有不從。

  “哇!”

  一陣歡呼聲從河邊傳來,他扭頭看過去,一名軍士興高采烈地舉著手中的軍刺,軍刺上串著一條不斷扭動的大白魚,好家伙怕不得有兩斤重?看著那群呼呼咋咋的手下,云帆的心情不禁明亮起來,這群狗日的,有這么好的口糧還不滿足,居然弄來了魚湯。

  “還是宋人的官家仁義哈。”一個新投軍的北地漢人感概地說道:“跟著蒙古.....韃子,走到哪搶到哪,有時候也能吃好一頓好的,可大頭都被上官們拿去了,兩年多了,吃到的飽飯一只手數得過來,更別提在那個尖尖上被圍住了,最慘的時候,草根根也啃過哩,哪像你們,有吃有喝還是熱乎的,瞧瞧這飯鍋子,都是鐵造的呢,還有這鏟子,多好的鋼口,做農活得有多得勁?就連盛飯的盒子都是一般,難怪大汗心心念念要南下,要南下,來搶你們。”

  “啥大汗,那是韃子頭兒。”張德全不滿地糾正了一句,男子忙不迭地說道。

  “教員說得是,叫順口了,一時沒改過來。”

  張德全沒理睬他,手上不停地用刀子刮魚鱗片,然后將內臟等物扣出來扔到一旁,把清理好的魚放到石面上,雙手執起工兵鏟猛然下戳,將碩大的魚頭剁下來扔進已經煮沸的鐵鍋里,發出“啪”得一聲輕響。

  一眾軍士沒有再說話,全都看著他握住魚身,用刀子將魚肉一片片削進鍋里,微微的腥味被沸水一沖,化做騰騰霧氣,與水里暗含的姜、椒等氣味混在一起,變成了一種極為誘惑味蕾的香,勾起了所有人的饑腸。

  “想不到張教員年紀不大,還有這么一手?”

  張德全神色有幾分黯然:“那是家父小時候所教,差不多已經快要忘卻了。”

  他將最后剔成架子的魚骨放進去,透明的魚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白,一片片浮上水面,張德全解下腰間的包囊,拿出一個袋子,撒了一撮雪白的精鹽進去,舀上一瓢湯吸上一口,滿意地點點頭。

  “成了,每人一勺,多了沒有。”

  軍士們歡天喜地排起隊,在他的手上舀上一勺魚湯,至于里面有沒有肉,全靠運氣。

  邵成的運氣不錯,飯盒里漂著好幾片魚肉,遠遠地聞到香味,云帆站起身,看著他走過來。

  “修己,后營的騾馬隊安頓好了么?”

  “好了,三百乘牛車、二百乘騾馬,隨行民夫一千人、工匠百人,皆已安置妥當,派了一個都押送,每三天輪換,你最看重的那些火炮,是重中之重,不會有差池的。”

  “你管后勤,自然不會有什么差池,只是循例問一聲罷了。”

  云帆從他手中接過飯盒,倒出一半給自己,手中的飯團已經吃了一小半,被他拿在手中,在湯里一燙,送入嘴里,更是滿口溢香。

  “好喝,這樣的吃食,是瓊州百姓一口一口省下來的,是民夫們一里一里運來的,遠征千里,路在腳下,咱們才是剛剛開頭,傳令下去,明日一早起程,直至靈山縣城,一百二十里路,就是下刀子,也一定要走完。”

  邵成看著這個熟悉的同窗,默默地一點頭。

  靜江城外,劉禹站在漓江邊上,遠處的城池高大巍峨,與幾年前沒有多少區別,只是上頭少了些旗幟和人影,顯得十分蕭索。

  天色已經亮了,他的穿越行為也告一段落,三十輛軍用大卡在江邊一字排開,周圍散布著三三兩兩的騎兵,這些騎兵是在三天前到的,他們傳回消息之后,劉禹才從后世啟程,將物資送過來,否則他連卸貨的人手都沒有。

  “撫帥,姜老總到了。”

  劉禹轉過頭,從城池的方向冒出一串煙塵,長長的鍪纓時隱時現。

  “吁。”

  姜才在十步左右的距離上勒住馬兒,從馬背上跳下來,摘下帽子捧在手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向他一恭身。

  “有勞撫帥久候。”

  “你這是連夜趕來的?”

  姜才站起身,“嗯”了一聲:“從全州過來的,撫帥不也辛苦了一夜。”

  “聽你的人說,靜江城發現了一些百姓?”

  “正是,屬下領軍到此時,城外的田地已經有人在耕種,蒙古人一直在遷移百姓,從荊湖北路一路下來,這里是最遠的一路,百姓約有五十戶,管民的百戶是個漢人,據他所說,本路田地全都分與了蒙古貴胄,忽必烈的兒子脫歡一人就分得萬頃,按照規矩,凡是遷移到此的百姓,都會是他的農奴,所以百姓們不愿意來,這五十戶全都是被強迫的,全州有民一百余戶,也被盡數拿下,正要等撫帥發落。”

  “就照之前議定的辦吧,把他們都聚攏起來,留下一小隊人看管,留給后面的步卒,你的人將車子上的事物卸下,等待步卒前來交割,你們的補給也在里頭。”

  “要送入城中嗎?”

  “不必了,照計劃,第一支步卒最多還有七、八天就會到,把事物卸完,留下一千人看守,你的人繼續向前,看看這幾年,韃子究竟到了哪里?”

  姜才心領神會,趕緊帶人去卸車,三十車超過一千噸的物資在江邊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到了夜里,又是同樣三十車物資擺在了同樣的位置上,那些初次所見的軍士人人驚訝不已,一個傳言在軍中散播開,這些神奇的事物,當真是從天而降,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個夜晚,到了第四日清晨,從前方的探子傳來消息,韃子的旗幟,飄揚在潭州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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