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突侖停止了思考,這個被她半道上撿來的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她的認知,她以為是自己站在他的前面,為他遮擋庇護,可是現在直面自己父汗威儀的,卻是這個書生般的男子。
“你不姓葉,對嗎?”她用漢話問道。
“你只要記得,我叫子青。”劉禹笑著說道:“便好了。”
“好,我就叫你子青。”
少女笑得很甜,她想起了男子之前想耍小心眼,來騙取自己的名字,其實她一眼就能看得出,可還是告訴了他,當時或許只是想看到,他聽到這個名字時的樣子,似乎就像現在一樣,沒有多少畏懼之心。
原來,他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身份,曾經在大都城,見識過連蒙古人都害怕的忽必烈,還從他的手中逃了出來,那一定是一個曲折的故事,真想聽他親口說一說。
“來人,將忽突侖拉下去。”二人的互動,在人群中,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女兒甜美的笑容,更是讓海都感到刺痛,因為和他這個父親無關。
“有什么,沖我來,你們蒙古人所謂的勇武,就只會對著一個女人嗎?”
劉禹擋在她前面,不停地挑起事端,是想讓海都將火發到自己的身上,然后當他們行刑的時候,再來一個穿越大法,用那種無法解釋的現象,震撼這些有著原始信仰的蒙古人,那樣的話,他們對于忽突侖,就不會下死手。
海都果然惱怒不已,他的耐心已經達到了極限,哪怕這個宋人有著不同尋常的身份,也要先把這口氣出了再說,否則拿什么服眾。
“你能為了忽突侖去死嗎?”他伸手制止了手下的動作。
“事情因我而起,她沒有做錯什么,為了她去死,我愿意,之前她救過我一命,我們漢人,行事頂天立地,有恩必償。”
劉禹的話,讓他有著片刻的愣神,一個男子能為女兒付出生命,曾經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惜愿望就是愿望,這個世上,哪里能找得到這樣的男子,竟然會在猝不及防之間,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就......”海都正打算說狠話,不防被一個突然跑進來的士兵給打斷了。
“大汗,人,人到了。”
海都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什么人?讓你跑成這樣。”
“欽察汗的特使,已經到了。”
“什么!”
不光是海都,宮廷里所有的人全都驚到了,如果說,忽必烈是蒙古本土以及漢地的統治者,有著無可匹敵的權威,那么在帝國的西部,欽察汗國,就是同樣的存在,不光是因為他幅員遼闊,幾乎就是后世毛熊的翻版,而且兵強馬壯,實力雄厚。
海都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時期,發展到如今的勢力,與兩任欽察汗的鼎力相助,脫不開干系,現在正值戰局的關鍵期,他急需要后者的幫助,哪里敢怠慢。
“忙哥帖木兒大汗派了誰來?”還是脫不花知機,問出了他心中的所想。
“是大汗的弟弟脫脫蒙哥。”
海都一聽之下,拔腳就走,也顧不得再處置二人了,因為忙哥帖木兒沒有子嗣,如果情況一直延續下去,脫脫蒙哥,極有可能會是下一任的欽察汗,相當于中原人和西方人所說的王儲。
“那個什么脫脫蒙哥很有名么?”劉禹只聽到了一個名字,不得不問他的專職翻譯。
“我管他叫叔叔,很小的時候,阿瓦曾經帶我去過一趟,他們住在很遠很寒冷的地方,那里的人很粗魯,全都長著大胡子。”
忽突侖向他講述了自己小時候的印象,劉禹想像著她形容的毛熊人,不由得開懷大笑,他的笑聲也感染了少女,一時間,全都忘記了,身處的環境,身上可還被綁著呢。
就在這時,之前一擁而出的那群人,又紛紛涌了進來,被海都和篤哇一左一右夾在當中的,是個頭戴皮帽,身披裘衣,長著一臉的短須,年不過三十許的男子,當他看到里面的情形時,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阿巴嘎!”忽突侖用蒙語叫了一聲。
男子愕然地看著她,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忽突侖?”
“是我。”
“都長這么大了?”男子走上前去,拔出一把短刀,割斷了她身上的繩子。
忽突侖甫一松綁,就從他手中接過刀子,為劉禹解開了束縛,兩人的動作看在男子的眼中,自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脫脫蒙哥,都是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讓你見笑了。”
事已至此,海都只能將錯就錯,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有要詢問他的意思,這固然有礙他的自尊心,可為了這么一件事,得罪未來的欽察汗,他怎么也不會做這么蠢的事。
解釋了一句,他朝著忽突侖,語氣嚴厲地說道:“回到你的屋子里,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放你出來。”
少女倔強地擋在劉禹的身前:“除非他和我在一起。”
“你想讓我現在就殺了他嗎?”
海都的話使得少女陷入了絕望,她不得不再次用眼神,求助于剛剛進來的男子,只是對方很顯然,并不想介入過深。
劉禹拍拍她的手:“去吧,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忽突侖。”
“我會等你,子青。”少女只能無奈地離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會讓情況更為惡化。
沒等她走出宮門,一個漢人匆匆地進來,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后者朝她一拱手。
“嘎吉,你要走嗎?”
“丁先生。”忽突侖回了一禮:“你是和阿巴嘎一塊兒回來的嗎?”
“是的,先別走,我還有禮物帶給你,一條純色的火狐皮,你一定會喜歡。”
“謝謝。”
漢人不經通報,就徑直走了進去,顯然是這里的常客,而先到的脫脫蒙哥看到他的到來,熱情地招呼道。
“丁,你的商隊安置了嗎,快過來,我為你介紹,這里的主人。”
海都笑著說道:“脫脫蒙哥,我比你更早認識他,你應該知道,丁的商隊,就是從海押立出去,前往你的領地的。”
脫脫蒙哥連連擺手:“不不,海都,他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商人,忙哥帖木兒委任他為汗國的斡脫,專門負責東方的商路,他可以將羅斯人的皮毛,運到大都,再把東方的瓷器、鐵具、漂亮的絲綢運到薩萊,他的家族在忽必烈那里很有勢力,你們需要認識一下。”
原來是這個意思,海都對于這個神通廣大的漢商,也有著好感,因為他是在戰局最為激烈的時候到來的,穿越了整個戰區,卻沒有受任何的阻攔,這本身就說明了對方的能量。
無論與何人敵對,商人都是雙方必不可少的一種資源,他很清楚,忙哥帖木兒此舉,除了抬高對方的地位,還有更深層次的需求,那就是同大都方面取得直接聯系,而這個丁就是中間人,或者說是代言人。
脫脫蒙哥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欽察汗的政策,已經有所變化,不會再專門與忽必烈敵對,進而尋求同伊爾汗阿八哈的和解,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信號。
就在他暗暗權衡著這里頭的利弊得失時,被脫脫蒙哥隆重介紹的漢人男子已經走入了宮廷,他臉上帶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用熟練的蒙古話,與每個人打著的招呼,直到海都的面前。
海都收斂起心神,滿臉端笑,迎向這個曾經被他不屑一顧的漢商,可是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漢人男子竟然從他的身邊越過去,無視了他的迎接。
“劉......”
“老丁!”
劉禹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丁應文,之前在達爾瑪的部落里,他發現了“茂源祥”的標志,那就是丁家的商號,因此才會跟著忽突侖來到了海押立,可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在,眼下卻出奇不意地現身宮廷,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丁應文也沒有想到,當他看到海都身后的男子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對方向他展露一個熟悉的笑容,他才敢上前相認。
自從去年大都一別,兩人足足有大半年不曾見面,而因為他帶著商隊西行,一直都沒有消息傳回來,因此這一次的重逢,對于雙方來說都是意外地。
“你果然在這里。”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似乎又回到了,穿越伊始相見時的那一刻,
“我去了薩萊,見到了欽察汗忙哥帖木兒,打通了通往西方的商路,剛剛才隨他們使團回到這里。”
因為此地交流不便,丁應文只能長話短說,然后松開他,轉向吃驚不已的眾人。
“丁,你認識他?”脫脫蒙哥詫異地問道。
“我來介紹一下。”丁應文將他推到前面,用蒙古話說道:“這位是我的主人,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屬于他,也包括我的商隊。”
“大汗,各位貴人,我的東主,在整個東方都擁有難以想像的力量,無論是大元還是大宋,你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只有他才能提供,而我只不過是一個主事者,欽察汗授予的頭銜,準確來說,就是給他的。”
“從薩萊到兀龍格赤、訛答剌、海押力、阿力麻里、甘州、大都,商路的管理者,欽察汗的代言人。”
“劉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