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是個奇人,以數千人起家,從無到有,逐步建立起一個汗國......窩闊臺汗國,最盛的時候,就是此刻。
蒙古四大汗國,他一人便控制了兩個,身邊的察合臺汗篤哇,實際上是他一手扶持的,而在這之前的兩任察合臺大汗,也都是他確立的,可全者因為試圖要擺脫他的控制,被一一誅殺!
這便是他一句話,篤哇只能扔下與伊兒汗阿八只的恩怨,傾力來援,連一個條件都不敢提的原因。
此人也是忽必烈最大的苦主,蒙古人的內亂,實際上就是他挑起,并主持的,兩人糾纏了一生,直到忽必烈去世,都沒能奈何他分毫,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用一種非常貼切的生物來形容,那就是。
打不死的小強。
看著眼前的真人小強,劉禹在馬上拱手施了一個漢禮,讓對方全都露出了驚異之色。
“草民見過大汗。”
海都不懂漢話,甚至也不屑于去學,愛女將一個漢人珍而重之地介紹給自己,究竟是什么打算,此時當然是不便問的,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算是給她一個面子。
“阿瓦。”
“大汗。”
斡魯思和寬阇聯袂而至,雙雙與他們見了個禮,海都和篤哇含笑將他們叫起,無意中看到,寬阇的眼神在那個漢人的身上轉了轉,其中的兇狠一閃即逝,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兩大汗國聯軍到此,伯顏立刻選擇了退卻,他們也沒有追趕,因為對方的用兵讓人防不勝防,此刻海都最為關心的,還是戰事的起因。
“伯顏怎么會知道,你們會在這里?斡魯思,你們又是怎么追上忽突侖的。”
被他這么一問,斡魯思方才覺出了不對。
“阿瓦,叔叔,我和寬阇延著行跡一路追蹤,始終差著半天左右的路程,直到大漠邊緣的一個部落,他們告訴我,忽突侖就在那里歇腳,于是,我們連夜奔襲,終于在第二天清晨,追上了他們的駝隊。”
“哪個部落?”
少女搶著答道:“達爾瑪大叔的部落。”
“達爾瑪。”海都沉吟了一會兒,叫過一個萬戶模樣的蒙古男子。
“帶上你的人,把他們圍了,高過車輪的男子皆斬,女人和孩子賣到草原上,牲畜你們分掉,至于那塊草原嘛,留著,將來賜給對我忠心的部族。”
他的話來得十分突然,少女一驚之下想要開口求情,被斡魯思暗暗拉了一把。
“父汗是懷疑,達爾瑪在通知我和寬阇的同時,也派人送信給了伯顏?”
“哼,敢出賣我的孩子,他就應該知道是什么下場,你們,要記住今天的教訓,在草原上,只有強者才能生存,弱者要么依附強者,要么變成強者,否則只會被人蠶食。”
劉禹聽出了大概,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那個為數至少有兩千人的部落,就消失在了草原上,美麗的風光下,掩蓋不住血淋淋的事實,一直到重新上路,少女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當然也沒有再招呼他去學習寫字。
他也樂得清閑,重新以少女隨從的身份,跟在了大隊人馬當中。
這是一支為數超過十萬的騎軍大隊,每個人的馬后頭都拴著一到多匹備馬,浩浩蕩蕩的一眼看不到邊,每當在一處河流或是湖泊邊宿營,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便會布滿整片草原,就像一朵朵白云,點綴在綠色的大地上。
他很想找人問一問,這里是哪里,他們又是往哪里去,不過在見識了海都的狠辣和果決之后,又打消這個念頭,直到有一天,少女突然來找他。
“葉先生,讓你受驚了,再過幾天,就會到達汗國的都城,海押立,可能到時候,我們就會分別,如果你需要尋找那個漢人的商隊,我可以幫忙,很遺憾,我沒能幫你找到你的妻子,也許,她被轉賣到了別處,你知道,我們并沒有控制整個草原,忽必烈才是蒙古人的王者。”
海押立?一個拗口的名字,劉禹在整理關于窩闊臺汗國的資料時,曾經有過印象,似乎它位于后世的哈薩克斯坦境內,離著華哈邊境很近,也就是說,此時他們并不是朝著內蒙古大草原去的。
劉禹松了一口氣,出國或許是擺脫追蹤的唯一方式,到今天為止,他的那張紙上,已經畫上了五十一個圈圈,一晃快兩個月,這可能是聽到的,唯一好消息。
他需要找到那個商隊,而在脫離危險之前,少女的庇護也是缺一不可的,看著對方落寞的眼神,劉禹忍不住問道。
“你在擔心,婚事?”
少女點點頭:“這件婚事,是父汗與篤哇叔叔定下的,他的話,沒有人可以違抗,你知道嗎,當亦必赤帶回達爾瑪大叔的頭顱時,我很害怕,因為,這一切就是做給我看的,他的女兒,曾經最心愛的明珠,也不過是個聯姻的工具罷了。”
“或許你想多了,達爾瑪出賣了你,還差點害死了你們所有人,他的下場,并不值得同情,忽突侖,你應該理解,一個父親,在差點失去女兒和兒子時,那種不可抑制的怒火,何況,他是你們的大汗。”
少女有些吃驚的抬起頭:“我原以為你們漢人,不會這么想。”
“你的父汗有一點沒有說錯,在這片草原上,弱者只能被人宰割,忽突侖,你應該慶幸,生在一個不需要擔心性命的家庭里。”
少女的驚異之色更甚,相處這么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方這樣說話,只是那雙眼中流露的真誠,讓她覺不出反感,反而有些感激,這樣的話,很難再有第二個人對她說了。
因為她很清楚,之前的小把戲,在父親面前毫無用處,甚至會給這個漢人帶來災難,因此,她才會盡量疏遠他,并決定從此不再相見。
然而,等到真正把話說出來,心中的失落,讓她覺得那樣的難受,不知不覺,這個從天而降的漢人,已經習慣性了陪伴左右,哪怕只是說說話。
對此,經歷遠遠超過她的劉禹又何嘗不知道,他不愿意,看到曾經真心為他著想的少女,難過的樣子,于是笑著安慰道。
“別這樣,寬阇雖然不合你心意,但是至少,他打不過你,以后不用擔心被欺負,而且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歡你。”
少女回了他一個笑容:“你也打不過我啊。”
劉禹面色有些發窘,打趣道:“所以啊,你隨便拉了個人來充數,你的父汗那么聰明,一眼就看穿了,要找也要找個相貌英俊、孔武有力的才行。”
少女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雪白臉頰上飛起一朵紅云,眼神清澈明亮,看得某人目不轉睛,突然聽到她的問話。
“你的妻子,她生得美嗎?”
劉禹的腦海里,浮現出蘇微的臉,算算時間,她懷孕超過了八個月,已經到了生產的邊緣,可自己卻沒辦法陪在身邊,不禁心下一陣黯然。
少女知道自己觸及了對方的傷心事,不由得柔聲安慰了一句:“你們一定會相見的,因為你是個好人,長生天會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謝謝。”
少女緩緩轉過身去,就在離去的一刻,突然扔下一句,然后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不是隨便拉個人來充數。”
劉禹一愣,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清脆的鈴聲,被風兒吹起,搖曳生姿。
光發好人卡,你倒是把鏈子還給我啊。
察合臺汗國的王帳,看上去十分氣派,內里的裝飾也盡顯奢華,篤哇盤腿坐在一張虎皮墊子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匍匐在腳邊的年青人。
“阿瓦,我沒有臉娶忽突侖為妻,你還是重新考慮這件婚事吧。”
“為什么?”
“因為,她有心上人了。”寬阇頭也不敢抬,只見眼前一暗,坐在上面的人似乎站了起來。
篤哇在他的面前蹲下來,幾乎貼在他的耳朵說道。
“是那個漢人?”
“是的。”
“如果你連個漢人都爭不過,今后怎么成為汗王?”
“可是,忽突侖她不愿意嫁我。”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關系,重要的是海都會怎么想,草原上最尊貴的明珠,必然有不菲的嫁妝,你只要把她供起來,甚至都不用睡在一張床上,就可以了,告訴我,寬阇,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嗎?”
寬阇吃驚地抬起頭,正好面對父親的那張臉,他從來沒有看到,篤哇的表情如此猙獰過,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我,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可我們現在只能仰仗他的鼻息,收起你的心思,乖乖地做他的女婿,盡一切可能討好他,討好他的女兒,只有這樣,我們的汗國才有機會。”
雖然篤哇沒有說是什么機會,寬阇卻聽出來了,至少在海都的有生之年,察合臺汗國必須依附于對方,所謂的機會,則是下一代,無論是海都的長子察八兒還是嫡子斡魯思,比起他本人,都差得太遠了。
而那時候,就是自己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