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寬阇被人包圍了?”
斡魯思大吃一驚,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少女毫不遲疑地拔出彎刀,跨上自己的坐騎。
“他在等我們相救,你還猶豫什么,雖然,我不愿意嫁給他,可他畢竟是我們的兄弟,出了事,讓我以后如何面對父汗和篤哇叔叔。”
緊接著,她轉向劉禹,用漢話說道:“在這里等著,如果我們回不來,你就趕緊逃走吧,去尋你的妻子。”
沒等劉禹說出什么,少女一聲清叱,手下的五百多騎軍,旋風一般地跟在她的身后,向戰場的方向馳去,斡魯思跺了跺腳,也帶著自己的人趕緊追上去,只剩了他一個人,和一地的馬匹。
劉禹有些無語,走歸走,你倒是把鏈子還給我啊。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爬上馬背,慢慢地跟在后頭,不管怎么說,也得去看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追他們的人為什么要和別人打起來。
戰場離著大約三里地,等劉禹聽到廝殺聲時,前面的蒙古騎兵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趕緊放慢了馬速,最后干脆跳下來,牽著馬兒,偷偷地爬上一個山坡,從坡頂往下看。
山坡下面,已經殺成了一團,白色和禇色衣甲的蒙古騎兵,被為數遠遠超過他們的黑衣騎兵所包圍,讓劉禹感到驚奇的,并不是這些人看上去都一個模樣,而是在他們的后頭,滾滾而來的另一部分軍隊。
穿著黑白相間戰襖,手持長槍,排列整齊的步兵方陣,那分明是漢軍!
劉禹被眼前的所見,徹底搞糊涂了,原以為自己碰到的,是一支黃金家族某個汗室女子的逃婚隊伍,后來的發展也證實了這一點,雙方雖然有些爭執,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兵戎相見,可現在呢。
那種慘烈的廝殺,與建康城下、廣西境內并無二致,逃個婚而已,有必要這么狠嗎?不但出動了騎軍,連漢軍步卒也大舉而上,根本就是不留余地,這個女孩倒底逃了幾次婚?得罪了多少人家啊。
感嘆歸感嘆,蒙古人之間相互廝殺,他也只是當作熱鬧在瞧,可惜了那個少女,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活下來,萬一戰死了,還得偷偷去扒鏈子,就在劉禹胡思亂想的時候,下面的戰局又起了變化。
或許是生力軍的突然加入,白色的隊伍殺進重圍,與剩余的褚色騎兵匯合,雙方齊心協力,從包圍中沖了出來,朝著他的方向疾馳而來,后面的大隊黑衣騎兵,緊緊地追趕著。
劉禹趕緊跳上馬背,剛剛坐穩,只見一個纖細的身影翩然而至,少女突然看到他的身影,不由得嫣然一笑,此時她的臉上,還有些血污,依然難擋那種動人的美麗。
“你在擔心我?”少女不由分說,從馬上握住了他的手,看上去就像是在拖著他前行,兩人毫不避忌地并排奔馳著,完全不顧追在后面的大隊騎兵,這樣的刺激,讓劉禹倍感新鮮。
“嗯,我怕你回不來。”劉禹口是心非地答了一句,萬一真的掛了,他也好知道尸體在哪,當然這話只能憋在心里。
少女的臉上笑意盎然,撲面而來的勁風將她發辮和掛飾吹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緊跟在身后的寬阇衣甲散亂,滿臉血污,臉色已經看不出本意了,只是眼睛里閃著一絲惱怒。
對此,斡魯思也是無奈之極,秀恩愛,死得快,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們就一刻也忍不了?
一番大戰下來,原本總數超過五千人的大隊,如今只怕一半都不到,而追在他們后頭的,一眼望不到邊,在毫無方向感的大草原上追逐,比拼的就是馬力,眼下雙方都沒有備馬可換,剩下的只能交給老天。
慢慢地,劉禹再也感受不到那種旖旎的氣氛,他并不精于騎馬,更不必說這么不要命地奔跑,只覺得屁股被顛得生疼,大腿也是疼痛無比,被少女握著的那只手,滑膩膩地,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還是少女的肌膚所致,如果不是少女時不時地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一早就撐不下去了。
他好生懷念,那輛停在瓊州宿營地的法拉利跑車,這會子要是有它在,搭上一個美麗的少女,帶著一大群追兵,就算跑得再久,又有什么關系,那才叫浪漫。
“噗”地一聲,一匹飛奔的戰馬突然間向前仆倒,將背上的騎兵甩了下來,同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隨后追趕的大隊人馬淹沒,在這種情況下,兩人一馬,最后誰都逃不掉。
接下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本就經歷一番苦戰,戰馬的性能被發揮到了極致,哪里還經得起長時間地狂奔,聽到身后不時傳來的倒地聲,少女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
饒是她的坐騎再是神駿,此時也感到了有些吃力,她捏了捏劉禹的手,讓后者轉過頭。
“你真不該等我,他們人太多,我沒有辦法護住你了。”
“怎么,你的馬撐不住了?”少女無語地點點頭,劉禹立刻在馬身上往后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我的馬沒有歷戰,快上來。”
“那怎么行,我們兩個都會跑不掉。”
“跑不掉就跑不掉,大不了死在一處。”
劉禹的話,讓少女大為感動,把心一橫,放開了他的手。
“快跑,不要停下來,千萬不要回頭。”
說完,便在他的馬背上狠狠抽打了一下,自己卻慢慢地降低了速度,向身后打出一個緩行的手勢,斡魯思吃了一驚,快馬趕到她的身邊。
“你瘋了,他們就在后邊。”
“這樣逃不掉的,不如和他們拼了,你要是怕死就自己走吧。”
斡魯思狠狠地一咬牙,看了一眼身邊的寬阇,后者明白他的心意,眼神陰狠地一點頭。
“你走吧,我和寬阇擋住他們,成吉思汗的子孫,沒有怕死的,但是你絕不能落到他們的手中。”
少女看著二人,忍不住叫了一聲:“阿哈,安答,我不能扔下你們,獨自逃生,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快走,見到父汗,讓他為我們報仇,告訴他,斡魯思沒有給他丟臉。”
他高舉著彎刀,與寬阇一齊轉過身來,向著緩緩集結在一塊兒的蒙古騎兵大聲喊道。
“長生天在上,我們是草原上的勇士,要死,也只能死在沖鋒的路上,跟著我,殺回去!”
“殺回去!”
數千蒙古騎兵一齊大喊,少女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心知他們這一次,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只有戰死一個結果,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辦法。
后面的追兵來得很快,就在雙方準備進行一次對沖的時候,突然間響起了連綿不絕的號角聲,聲音之廣,就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一樣。
“嗚嗚......嗚”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只見身后的地平線上,大團大團的煙塵升騰而起,無數的身影從遠處現身,大地如同沸騰的開水,發出“隆隆”的聲音,撲天蓋地般地涌來。
“父汗,是父汗到了,斡魯思,你們看。”
正待發動坐騎準備最后一擊的斡魯思也是驚喜交加,一旁的寬阇更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們停下了動作,而對面的敵人追兵,顯然也看到了這個方向上的動靜,速度在逐漸減慢,突然一齊轉向,循著原路退了回去。
斡魯思等人失去了追擊的力氣,任由他們逃走,而這時,來援的大隊人馬已經漸漸清晰,那是無數的蒙古騎兵,與這里的人一樣,不是身著白色衣甲,就是褐色的旗幟,如同一片洪水,淹沒了整片草原。
劉禹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無數的騎兵從他的身邊馳過,兩面碩大的旗幟下,一群將領簇擁著兩個中年人,緩緩地走近,為首的那個,寬面闊額、面白短須,眉眼與少女和斡魯思有幾分相似,他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身穿蒙古裝束的男子,還未開口說話,一個身影飛快地撲過來。
“阿瓦。”
“哼。”男子冷眼盯著少女,從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
“你還知道有個阿瓦,一句話不留,說走就走,你幾時把你的阿瓦,額吉還有那些阿哈,疼愛你的叔叔們放在心上了?”
少女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阿瓦這么嚴肅地同自己說話,一聲不吭地抿著嘴唇,眼睛里珠淚欲鉉,轉了又轉,就快要滴下來。
男子的聲音還在繼續:“你看看,多危險,如果你阿瓦來晚一步,你的阿哈、安答,全都會死在伯顏的手里,你讓我,怎么去面對你的篤哇叔叔?”
這么嚴厲的指責,讓少女再也無法安坐馬上,她一把跳下來,跪倒在男子的馬前:“我錯了,請阿瓦責罰。”
男子的揚起手上的馬鞭,還未揮下去,被邊上的人一把給拽住。
“說說就行了,怎么還當真動手,她才多大,想不通跑出去玩耍也是有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寬阇和斡魯思都沒事,就算了吧。”
男子無奈地搖搖頭:“她如此任性,都是你慣的。”
“你的女兒,我的兒媳,草原上最美麗的明珠,我愿意慣著。”
男子放下手,依然用嚴厲的口吻說道:“如果不是篤哇叔叔求情,今天肯定饒不了你。”
少女嘟了一句,向邊上的男子致了個謝,也不等他說話,就自顧自地站起身,倚到男子的身邊,搖著他的手臂說道。
“阿瓦,我帶了一個人來,讓你看看。”
少女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偏生此刻還帶著一個討好的笑容,讓男子的心里一軟,隨口問道。
“又是什么人?”
“就是他。”少女返身一指,正是坐在馬上,茫然而不自知的某人。
劉禹依然處于呆愣中,來騎將這片草原遮蔽得嚴嚴實實,怕不有十多萬人?放眼天下,能夠在草原上一次性集結十多萬蒙古騎兵的,他只能想到忽必烈,可是忽必烈明明在南邊啊。
剛才雙方的對話,用得自然都是蒙古語,這么多天下來,他稍稍學了個皮毛,還遠沒有達到聽說自如的地步,可是從男子的話語中,依然聽出了幾個關鍵詞。
伯顏。
這個自己曾經的對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機宜司的呈報里了,因為消息表明,他去西北平叛。
再加上,男子時不時就提到的篤哇,讓劉禹突然間想起一個人來,一個被他忽略了的人物。
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