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頗有些規模的部落,穹頂式的蒙古包沿著一條小河三三兩兩地分布著,一群群的牛羊馬匹被牧民趕著在草原上放牧,幾個牧民看似什么也不做,拿著簡陋的弓箭,在四下巡弋,就是他們首先發現的駝隊一行。
很快,部落中的男女老幼全都迎了出來,并不是如臨大敵的那種,而駝隊也不曾全數進去,大部分的騎兵被留在了外頭,只有少女帶著一隊隨從接受了邀請,被一個看似上了年紀的老者迎進了大帳中,看樣子雙方不但認識,還有著不小的交情。
劉禹沒有興趣跟著,去聽一些聽不懂的話,還要喝那種難喝的粗制乳品,跟著駝隊走了這么多天,他也大概了解了蒙古人的行軍機制。
護衛他們是一支不少于五百的騎軍,卻帶上了至少兩千匹以上的馬,加上那三十峰駱駝,帶著大量的草料輜重,光是供應馬兒的熟料,就占去了半數以上的載重,出了大漠之后,又補充了許多,而供人吃的,除了曬干的肉脯,就是數百匹母馬每天擠出來的汁水,吃得劉禹頭疼不已,已經快到難以下咽的地步。
好在草原上,除了一望無際的牧草,也有著為數眾多的野生動物,總算可以吃上一頓新鮮的食物了,這樣的條件下,他更是打消了獨自逃跑的打算,因為以他的本事,在這種環境里,屬于那種活不過三天的反面教材,還是不要露怯了。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蒙古人沒有禁止他的行動,看樣子這種接待一時半會兒難以結束,劉禹有些無聊地在四下里閑逛,此時他的穿著與那些蒙古人沒有兩樣,也無人上來盤問,一些普通的牧民,看到他,反而做出一個恭敬的模樣,更是讓他肯定了少女的身份不凡。
只可惜,他偶爾裝作無意說出的漢話,沒有任何人回應,就在他逛了一會兒,有些失望地打算回去睡一覺時,突然發現了一個令他眼前一亮的東西。
那是一架駝馬,馬背上的箱籠被幾道繩索綁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而在包裹上,用紅漆印著三個繁體的漢字。
茂源祥。
一時間,劉禹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趕緊四下里尋找了一下,同樣的駝馬一共有五乘,每一架箱籠都有著同樣的字體,他不禁興奮起來。
"貨物的主人呢?"
他在人家部落里逢人就問,連比帶劃,一直到驚動了正在宴飲的部落首領,當然還有少女一行。
正當人們對他的行為大惑不解的時候,少女將他拉到一旁:"你這是做什么?"
"我認得這個標記,能不能幫我問一下他們,他們的主人在哪里?是不是從東邊來的。"
少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箱籠上的字體,便轉頭去與那位老首領說話,老者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劉禹一句都聽不懂,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好不容易說完了,少女一臉遺憾地對他說道。
"他們說,這是一支來自漢地的商隊,來到草原上做交易,一個月前就離去了。"
"他有沒有說,商隊是向哪里去的。"劉禹急急地追問。
"沿著河流走的,現在到哪里了,誰也不知道,或許是前面的某個部落吧。"少女打聽來的結果,讓他有些興奮,一個月看似很長,在這個時空,其實很正常,既然是商隊,自然會處處停留,也許就在前面。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部落里的那些人也在對他指指點點,似乎對于他的漢人身份產生了好奇,那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更是直接邀請他一起入席。
有了一個不確定的線索,劉禹心急如焚,哪里還有心思宴飲,無奈少女勸他不要著急,說不定還能打聽一些別的消息,他也只能耐著性子與她一塊兒,去參加這場蒙古式的宴飲。
說是宴飲,其實就是一場野外燒烤加篝火晚會,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圍著一個巨大的火堆,將一整只處理過的牲畜架在上面烤,自有專人將烤好的熟肉切片端給客人們,而更多的人,便在一旁載歌載舞,跟著馬頭琴拉出來的弦律,唱著蒙古人特有的長調,讓他有一種錯覺,似乎身處一個草原生態旅游團當中。
要是從這里穿過去,應該同樣是草原吧,找個好客的牧民借個電話,應該問題不大,如果這一帶屬于基本草場保護區,信息應該不會那么靈便,或許自己的通緝令,一時半會傳不到?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到了眼前,少女向他發出了邀請。
"我不會跳舞。"劉禹連連擺手。
"不要緊,你要會動就行。"
少女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拉起來,走向場地的中央,周圍的男男女女紛紛起哄,為他們讓開了位置。
少女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會不會動,馬頭琴的調子突然間一沉,拉出一個長長的顫音,如泣如訴,而就在這時,少女的身形動了,在他面前高抬雙臂,纖腰輕旋,原地飛轉起來。
她的嘴里,唱著一支劉禹聽不懂的歌謠,云冠下的發辮和珠飾,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飛揚,皓腕上系著一串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而另一手腕上,系著他的那條鏈子,近在咫尺,卻又觸不可及。
劉禹學著他們之前的動作,擺了擺手臂,借機觀察四周的反應,他注意到,在那些喝采叫好的人群里,來自于這個部落的人很少,就連請他們來的老者,臉上都有些晦暗不明的神情。
經過異時空的浸潤,看到這種情形,他豈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可對方倒底是個什么用意,卻摸不清楚,劉禹干脆放開了心情,似模似樣地配合少女,倒也跳出了一個滿堂采。
結束的時候,他特意看了一眼老者,果然臉色不好看,只是當少女拉著他走過去的時候,又恢復了笑意。
"我跳得好看么?"回到位子上,少女湊過來問了一句。
劉禹一邊答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老者,果然正在向這邊瞥。
"好看。"
"你都沒看,怎么知道好看。"
或許是剛剛劇烈地動作過,少女的身上有一股天然的肌膚味道,劉禹的心里一動,湊過去問道。
"他們是不是留你在這里多呆上幾天?"
"是啊,達爾瑪大叔太熱情了,我都沒有辦法推辭。"少女的發際濕汗淋淋,雪白的臉頰變得紅撲撲地,他只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
"你等一下和他說,因為有重要的事,需要連夜出發,看看他的反應,讓你的手下,暗地里把住幾個方向,說不定有什么意外的收獲。"
劉禹的話,讓少女一愣,抿著嘴皺眉想了想。
"你懷疑他有什么企圖,為什么?"
"不為什么,所以才要試一試,愿不愿意做,隨你。"
說完,劉禹就坐直了身體,借著拿吃食的機會,暗地里掃了一眼老者的方向,果然看到,他眼中的怒意一閃即逝,雖然不明所以,但這個人肯定有問題。
他并沒有抱什么希望,因為少女的姓氏,是這個時空幾乎無敵的存在,更何況,在蒙古人的自留地......大草原上,或許那個老者只是純粹看到,她對一個漢人親密,因此有些不忿吧。
直到宴會結束,都沒有發生什么異常,劉禹與同來的幾個蒙古騎兵先回了宿營地,在小河里洗了一把臉,就鉆進了自己的帳子里。
許是吃了一些他們自釀的馬奶酒,劉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讓人給弄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正是少女身邊那個持刀的侍女。
“不要作聲,隨我來。”
侍女突然說了一句漢話,發音與少女一樣怪異。
劉禹隨手扯了件長袍披上,跟著她來到了一個稍大一些的帳子里,里面坐著少女與幾個隨從,一個蒙古裝束的青年人,低頭跪在地上,兩個蒙古騎兵,眼神警惕地看著他。
不等劉禹上前開口說話,少女就急急地說道:“你猜得不錯,我同達爾瑪大叔說了之后,他表面上沒有異常,只是多勸了幾句,讓我明日一早再起程,暗地里,卻派了他的侄兒出去,果然被我的人一舉拿下,問他去做什么,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可以肯定,他是去通風報信的。”
劉禹轉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神色有些不安,但并沒有顯得太過驚慌。
“那還等什么,趕緊上路吧。”
少女一愣:“已經抓到人了,還要急著上路么?”
劉禹嘆了一口氣:“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只是個幌子,真正的信使,已經在路上了。”
少女一臉的不信,她用蒙古話吩咐了幾句,兩個騎兵上前來,拔出明晃晃的刀子,威脅了一下,那個男子立刻說了一串。
他聽不懂的語言。
少女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甚至有些氣急敗壞,她一連下了好幾道命令,整個駝隊立刻動了起來。
劉禹正打算回去收拾行裝,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臂。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們可能已經中計了,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其實那三個漢字,我很早就見過,也知道他們的行蹤,可是不能帶你去找他們,因為。”
少女的話,讓他有些著急,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為什么?”
“因為,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相反的路,只會越來越遠,而追我的人,就在后面。”
劉禹很想離開這里,去找那隊行商,可是他也明白,離開了駝隊,自己的生命根本沒有保障,這個冠以黃金家族姓氏的女孩,至少對自己有幾分好感,不至于會有性命之憂,再說了,手鏈沒有拿回來,他如何走得掉。
“那就再甩開你的敵人,再作計較吧。”
“敵人?”少女愣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抓著,不由得用力扯了一下。
劉禹回過神來,趕緊放開,兩人各自去收拾行裝,很快,整個駝隊就收拾完畢,在黑夜里打起了火把。
奇怪的是,一直到離開,少女都沒有想要去殺那個報信的男子,就連繩子都不曾用上,更沒有去報復老者的部落。
帶著這種疑惑,他跟著駝隊連夜疾行,經過一整夜的趕路,到天亮的時候,已經遠遠地不知去向了,對于劉禹而言,哪個方向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
正當駝隊中人又累又困,打算在一個水源地稍稍歇息一下時,從后面傳來了明顯之極的馬蹄聲,讓剛剛走下來的少女,臉色沉了下去。
而她的話,更是讓劉禹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們上當了,他們一早就派出了信使,后面的一切,都是在演戲,讓我們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