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烈火中,一個精靈般的女子在飛快地旋轉著,那張臉始終看不清,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影像漸漸清晰,女子的動作突然停下來,露出一張讓他難以置信的面孔。
“哥,救我!”
“蘇微!”
劉禹脫口大叫,烈火逐漸吞噬了她的身體,只能聽到一聲聲痛苦的呼喚,無論他怎么用力,也無法挪動分毫,不得不徒勞地伸出手去夠。
“啪”得一聲。
他不知道被誰給打了一下,疼痛是如此地真實,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身處夢境,身體倒在一個搖晃不已的車廂里,而車廂的里頭,坐著一個女子,正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溜溜地看著他。
劉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發現被人捆住了手腳,他的動作,引起了旁人的反應,身上又被人打了一下,原來旁邊還有一個看守,竟然也是一個女人,手中握著一把短刀,方才打他的時候,用的就是刀柄。
讓他驚奇的,則是二人的打扮,對面的女子頭戴云冠,鑲著明晃晃的金飾,幾道珠串分別從頭部的兩邊垂下,身著織錦長袍,上頭繡著極為繁復的花紋,而最要緊的,是她領口的形制。
交領左衽。
她們不但是異族人,而且是如假包換的蒙古人!曾經在大都城里呆過的劉禹,一眼就認了出來,不禁冷汗直冒。
這個結果,可比落到安全部門的同志手中,還要糟糕,切片和斬首哪個更殘酷?他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自從被關押以來,其實劉禹始終在推測自己身處的位置,他是在蘇省的丹徒市被捕的,當時就不醒人事了,之后醒來,已經到了那個囚室里,一直就以為,自己依然身處江南,那里到處都分布著機宜司的探子,就算不小心落入元人的手中,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的。
誰能料到,還真是落入元人的手中了,誰說蒙古女人,就不是元人了?問題是,她們這是想做什么。
雖然,手被綁在身后,劉禹能感覺到,手腕上的鏈子不見了,肯定是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他不得不面臨一個很尷尬的局面,如何在兩個蒙古女人的手中活下來。
車廂里的光線很暗,只能隱隱看出對面的女子似乎很年青,希望她能懂漢話吧,劉禹猶豫著開了口。
“你們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用的是帶點京腔的標準普通話。
對面的年青女子剛要開口,被他旁邊的看守者打斷了,兩人嘰哩咕嚕地講了一通,劉禹一句也聽不懂,女看守似乎稱對方為“嘎吉”,因為這個詞連續出現了好幾遍,難道是女孩的名字?
沒法交流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讓他如聞天籟。
“你是漢人?”
謝天謝地,雖然發音很像是后世那種老外的初學者,但這句話不折不扣就是漢話,劉禹激動不已,連連點頭。
“我是一個來自江南的書生,不小心冒犯了你們,請恕罪。”
“你識字!”
女孩的眼睛一亮,劉禹一愣,這有什么可激動的嗎?
女孩沒有理他,又同女看守說起了蒙古語,兩人似乎意見不同,女孩在盡力地說服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像兩只風鈴在耳邊不停地搖晃,他一頭霧水地躺在那里,心說,能不能先把哥們繩子給解了啊。
過了好一會兒,女看守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突然舉起刀子扎了過來,劉禹驚得眼睛都直了,他身上還穿著囚服呢,可沒有防彈的效果。
刀光飛快地在他眼前閃過,卻沒有一點痛感,被捆住的雙腳,一下子松開了,原來對方割斷了他腳上的繩子,然后又將他背轉身,解開了手上的束縛。
“謝謝,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劉禹揉著空空如也的手腕,不動聲色地開始套話。
女孩似乎不愿望回答這個問題,低下頭,拿起一樣東西,反問了一句,讓他一下子直了眼。
“蘇微是你的相好吧,這是你們的定情信物么?”
被女孩拿在手中的,可不就是那條手鏈。
“她是一個苦命的女子,我們自小就訂了親,長大成婚之后,生活在風景如畫的江南水鄉,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劉禹不得不發揮出嘴炮功力,聲情并茂的講述了一個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一個書生在上京趕考的途中,突然驚聞家鄉淪陷,他不得不回去尋找妻兒,不幸遭遇山賊,丟失了一切物品,只剩下了這條黑乎乎的、不值錢的鏈子。
在歷經千難萬險之后,他終于回到了家鄉,卻發現村子已經被燒成了白地,妻兒杳無音訊,他在萬分悲痛之下,仍然沒有放棄希望,四處奔走,顛沛流離,三餐不繼,又累又餓,終于從山上滾下來,失去了知覺,再醒來時,就到了這里。
女孩聽得目不轉睛,眼中波光粼動,雙手卻緊緊抓著那串手鏈,又加上旁邊的女看守手中的刀子,讓劉禹不敢輕舉妄動,好不容易把故事編完,車廂里安靜下來,只能聽到車轱轆行駛時發出的“吱呀”聲,如果算上外面的駕者,他要對付的恐怕不只一個女子。
劉禹暗暗打量著車廂,里面顯得很寬大,四壁裝飾著精致的錦帳,地下鋪著軟軟的地毯,女孩的手邊放著一些果盤,就連窗格子,都雕著漂亮的紋飾,眼前的這兩個人,只怕來歷不凡。
因為,他的妻子璟娘,都沒有資格乘坐這種規制的車子,只有貴為正一品國夫人的岳母,還差不多,穿越這么久以來,對于制度,多少也有些認識了,雖然兩國國情不同,可元人依然有著漢制的影子在里頭,應該差不到哪里去。
會是某個王公貴戚的家眷么?正當他胡思亂想、不明所以的時候,女孩悠悠地開了口。
“真想見識一下,江南是個什么樣子。”
他不由得一愣,打開窗子不就看到了,蒙古女子也會講究行不露腳、笑不露齒么?
就在這時,女孩一把拉開窗簾,車廂里的光線陡然間一亮,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地伸手擋住了眼睛。
“茫茫大漠,你是從哪座山上滾下來,恰好掉進我的寢帳里呢?”
劉禹被她的話,驚得魂飛魄散,趕緊轉頭一看,頓時呆在了那里。
進入視線中的,并不是繁花勝景的江南秋色,而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黃澄澄的流沙直接天際,高低起伏的沙丘,就像一片睡著的海水,充滿了原始的自然美感。
當他努力平靜下來,回憶著已經快要遺忘殆盡的初中地理知識時,悲哀地發現,華夏領土中,可能存在沙漠的只有幾處地方,按照歷史,這些地方無一例外全都在蒙古人的治下。
難道,這里竟然是蒙古人的本土?他的腦子一下子亂了,一時間都沒有理會,女孩話里的另外一層意思。
女孩見他的臉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以為謊言被戳穿之后,心生羞愧,不禁冷笑了一聲。
“難怪阿瓦說,漢人都是九曲心腸,彎彎繞繞。”
“我沒有騙你,我確實在尋找她,只是沒想到,被人擄到了這里,我一個書生,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被人蒙著眼睛,哪里知道外面是個什么樣子。”
劉禹的神情有些沮喪,現在即使拿回了鏈子,他又能怎么樣,回到后世,會被通緝,留在這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連個幫手都找不到。
或許是他落寞的樣子,讓女孩信了幾分,她放下簾子,安慰了他一句。
“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不如留下來,為我做事,總好過你亂跑亂撞,被人捉住了,只怕會賣得更遠,阿瓦的帳中,也有漢人在幫襯呢。”
沒等他答話,一旁的女看守不滿地叫了一聲:“嘎吉。”
女孩又蒙古話同她理論了一番,看樣子再一次說服了她,劉禹的心情有些亂,但是明白自己的處境,在這個時代,可沒有什么人身保障,只能先找個地方呆一呆,再作打算,至少得湊一點路費吧。
“你想讓我做什么?”
“教我漢文。”女孩認真地說道:“我只會說一點,但是不會寫,你來教我,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也可以幫你打聽,你的女人,或許她會被賣到草原上,蒙古人一般不會殺掉女人的。”
“我還有得選嗎?”劉禹只能應下:“可你們總要告訴我,究竟是什么人吧,我又該怎么稱呼你?能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嗎。”
“你最好不要知道,就像我,不在乎你叫什么,漢人。”
女孩拿著那串手鏈在他眼前一晃。
“我知道,你很想拿回它,但是現在為了使你安心呆下來,先放在我這里,算作一種保障。”
劉禹抑制住搶奪的心思,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至少現在沒有性命之憂,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