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撞開的時候,老徐和小張依然處于懵懂之中,在這種情形下,老偵察與新菜鳥沒有任何區別,親眼目睹的畫面,在他們這些人心里留下了巨大的迷團,那是一種無描述,也無人能夠解答的疑惑。
做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來說。
“不許動。”
“趴下!”
明晃晃的紅點點和嚴厲的叫喊聲,將他們驚醒過來,幾個蒙住頭臉,手持自動武器的身影,毫不客氣地將他們踢倒在地,硬硬的槍管就頂在后背上,搜去了他們身上的武器和手機等物。
老徐掙扎著抬起頭,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走進來,穿著同樣的外衣,卻沒有蒙面。
“報告首長,C區清理完畢,請指示。”
鐘茗看了看這間房間,目標不見蹤影,桌子上放著一個打開的金屬箱子,箱子里裝著的,是幾件證物,全都放在標準的封口袋中,很明顯這是一間審訊室。
“把監控室的硬盤取下來,我要知道,這個房間發生了什么,將其他人都集中起來,不要動粗。”
很快,隊員就從外面的監控室里取出了硬盤,鐘茗讓他們接入電腦,避開所有人,一幀一幀地調出畫面,將他們審訊的過程一覽無余。
已經回過神來的二人被幾個隊員看押著,老徐一眼就能認出,這些不素之客,并不是境外的恐怖份子,而是國家某支神秘的隊伍,被他們突襲,后果可想而知。
七號基地,只是安全部門用來看押重犯的一處設施,由于建在沙漠地帶,就算罪犯逃出去,也很難跑掉,位置當然是嚴格保密的,可在這些人的面前,又有什么秘密可言。
問題是,他們是怎么知道的?又打算干什么,本能地,老徐就和剛才發生的那一幕聯系起來,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個坐在他的位子上,一臉嚴肅的年青女子。
難道說,是沖著嫌疑人來的?
鐘茗很快就看完了錄像,有些惱火地沉下了臉,事情曝光了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目標帶著對政府的誤會,甚至是怨念離去,猶如驚弓之鳥,根本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將給計劃的實施帶來極大的變數,才是要命的。
想到這里,她狠狠地盯著這兩個人,竟然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真給國家反間事業抹黑。
與此同時,對于樓里的清理工作也到了尾聲,陳銳向她報告了后續結果。
“包括地下建筑一共五層樓全數控制完畢,其中共有工作人員二十二名,在押犯人五名,所有從這里發出去的通訊全部被截獲,多數都是保密級別很高的內部通訊,分別發往帝都和國內的幾個城市,都是安全部門在當地的派駐機構,只有一通民用通訊,發往了港島,內容是一串無意義的數字,來自于這部手機。”
陳銳拿著已經破解的手機遞到她的眼前,鐘茗接過來一看,臉色就變了。
她認得這個號碼,就是眼前這個男子的,而信息的發出時間,僅僅是他們破門前的一分鐘。
沒想到,對方的反應竟然這么快,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將消息傳出去,很顯然,他已經猜到了一些端倪,敵人對于目標的打探連續失敗了好幾次,終于到了狗急跳墻的地步。
“把這個人抓起來。”鐘茗惱怒地下達指令,兩名隊員立刻將老徐扭住,用一次性束縛帶,將他捆住。
說完,她又指了指一旁嚇得面無人色的小張:“把她帶到別的房間,嚴格看管起來,不要讓她接觸任何人。”
老徐沒有掙扎,一言不發地任他們捆起來,在鐘茗的示意下,隊員將他摁倒在剛才嫌疑人所坐的那張椅子里,自己坐到了審訊者的位置上。
“事關機密,我需要單獨審問他,你們打開錄像,但是不準放出聲音,明白嗎?”
“小心一點,我就在外面。”
陳銳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依言退了回去,為防萬一,將他的雙腿綁在了椅子上,而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以防他會暴起傷人。
讓鐘茗沒有想到的是,在她的隊員退出去之后,老徐比她還要迫不急待地開了口。
“他才是補天計劃的關鍵人物,對嗎?”
“你是從哪里聽到這個計劃的?”鐘茗反問道。
“那就是我猜對了,也是,這么匪夷所思的內容,就算說出去,又有幾個人能相信?”
老徐自失地搖搖頭:“這個計劃的風聲,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傳出來了,當時我還在總參,不過是下面的一個辦事員,那個時候,安全部門成立不久,就出了一件驚天大案,我們稱他為一號大案。”
鐘茗沒想到會是這樣,對方連問都不用問,就開始了講述,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傾聽,老徐根本就沒看她,自顧自地在那里說著。
“那時候,我們和美國人關系很好,雙方頻繁交流,出國是華夏人最向往的一件事,而最主要的目的地,就是美國。”
“百萬大裁軍中,各部門精簡機構,總參也不例外,我和一些同志,被分派到了新成立不久的安全部門,這個案子,已經結束,只能聽到一些小道消息,我們的情報線損失很大,正因為如此才需要補充新鮮血液。”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聽到了蘇紅梅這個名字。”
“在公開的資料上,她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東西,可是在我們內部的資料上,是屬于被監管人員,所以我知道的要多一些,一個優秀的材料專家,曾經是某個重點實驗室的負責人。”
“所以你就出賣了她?”
鐘茗的話,讓他抬起頭:“真要是那樣,她早就死了,你可能不相信,那時候,我對國外間諜份子恨之入骨,到了九十年代,華美關系急劇降溫,各種勢力紛紛抬頭,正是破壞份子最猖的時候。”
“而國內的形勢,并不好,人心浮動,思想混亂,人們對于姓‘社’和姓‘資’的討論甚囂塵上,國企大量破產,工人下崗,許多人借著合資的名義,大肆侵吞國家財產,在北方那個紅色帝國倒下之后,有一度我們充滿了信仰危機。”
“紅旗究竟還能打多久?”
老徐陷入了回憶中,鐘茗并沒有催促他,這段歷史對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諷刺的是,那段時間,是我業務成績最為出色的時候,一連搗毀了好幾起由境外組織發動的陰謀,被組織上破格提拔為海外行動組的組長,派駐了港島。”
“那個時候的港島,雖然只隔了一個羅浮橋,卻像是兩個世界,燈紅酒綠、歌舞升平,在回歸的前夕,敵特份子不甘心,想要破壞社會秩序和回歸典禮的陰謀屢屢可見,我帶著同志們,在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民眾漠然甚至是敵視的情況下,出生入死與他們斗智斗勇,終于在最后的關頭,一舉粉碎了敵人的陰謀。”
“那次行動,犧牲了五名優秀的同志,我自己身負重傷,差點就沒醒過來,由于傷情太重,無法移動,組織上通過秘密渠道,讓我在港島本地醫院接受治療,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思想發生了轉變。”
“回歸初期的港島和澳門,成了國內有錢階級和腐敗份子的溫床,我們犧牲流血換來的和平,被他們大肆揮霍,這些人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表現著他們的優越性,侮辱著我們的事業,我卻無可奈何,組織上一味地讓我們冷靜,忍耐,這種心情,你永遠可能都不會了解。”
老徐悠悠地嘆了口氣,鐘茗從他眼神里,看出了一種深深的失落,這樣的眼神,她在小的時候,曾經從父親的眼睛里看到過,并不覺得陌生。
“即使是這樣,我依然沒有答應他們的拉攏,因為相對于那些誘惑,我更加看不起那個小島上的人,不過是一群逃退份子而已,可你知道嗎,當他們打著投資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搖身一變,成為國家的座上賓,連政府官員都要放低姿態,去迎合這些所謂的同胞時,我心里有多膩歪。”
“這些人明目張膽地跑到我們的首都,跑到我的家里,來嘲笑我這個反間工作者,他們明目張膽地說出自己的目地,我卻動都動不得,因為上面打的招呼是,不能破壞招商引資的大好環境!”
“既然國家都不在乎了,我們還著什么急啊,漸漸地,這種心態影響到了工作,也影響到了家庭。”
“他們前前后后一共送給了我的妻子二百七十萬華夏幣,這筆錢,在那個年代,足夠她和我的女兒出國,過上不錯的生活,當然,現在只能算是前妻,我們在八年前就離婚了,因為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在這期間,他們對我的要求,是蟄伏,我的工作依然出色,漸漸地成為了局里的骨干,直到,去年,他們將我喚醒,就是為了這個計劃。”
“蘇紅梅的情報不是我提供,而是她那個叛逃的丈夫,不過行動的細節,我參與了制定,并向他們通報了消息。”
“我的單線聯系人叫周明宇,是他們的上校情報組長,在東南亞某國有一個基地,具體的位置不太清楚,但是根據幾次通訊的結果來看,應該是泰緬邊境一帶。”
“我們在巴國境內的那次行動,是我通過總參的一個朋友打聽出來的,但他并不是敵特份子,因為行動本身就有安全部門的外勤參加,他對我并不設防,請組織上酌情處理。”
老徐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馮云山同志和王冰同志,都是優秀的情報工作者,忠誠可靠,他們不應該被懷疑。”
鐘茗有些無語,她還從來沒有見過交待得這么徹底的。
“這么多年了,你就沒發展一個自己的下線?”
“曾經想過,可是隨著國內經濟越來越好,誰吃飽了撐的還為那種地區做事?連我自己都感到后悔了。”
“你給他們發的消息是什么內容?”
“丈夫是關鍵。”
老徐坦然答道:“我沒料到這個計劃會是這個樣子,可我的妻子、女兒、外孫都在他們的手上,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選擇了。”
“原本,我是打算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問出他妻子的秘密,畢竟她才是蘇紅梅的女兒,可是對一個孕婦,我實在下不了手,帝都的拘捕令是我簽發的,為的是讓目標就范,他們并不知情。”
“可萬萬沒有想到。”
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那一幕,真正讓他猜出端倪的,是軍方的反應速度,和行動決心。
“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嗎?”
“境外組織有一個針對我國邊境鐵路線的陰謀,我方在他們內部有特勤,聯系方法在我帝都辦公室的第三個抽屜里,用的是暗語,解密字典是書柜上第一排第五本,《毛選》。”
老徐平靜說完,似乎松了一口氣。
“我一直就在盼著這一天,它終于來了,我也終于解脫了。”
鐘茗被他的話一驚,趕緊上前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只見老徐的身體倒在了椅子上,面色發青,眼神漸漸變得渙散,嘴里發出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我給組織添麻煩了......”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