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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家書

  “呼!”

  一塊比磨盤還要大的石塊從空中飛過去,劃出一道曲線,躲在城角下的宋人無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只見那個石塊在空中打著旋,擦著一棟屋子的飛檐落下,呼嘯著砸在地面上,頓時就是一個小坑,碎落的磚塊、瓦片和泥土到處飛起,彌漫著四散開去,將整個街面都籠進了灰塵之中。

  “咳咳”

  幾個躲閃不及的軍士立刻發出了咳嗽聲,卻不敢從城角下跑出來,因為元人的攻擊還在繼續。

  “快看,又沒中。”另外一邊,一群人同樣縮在下頭,看著全都是一身普通百姓裝束,似乎對此習以為常,非但不害怕,反而一臉的興奮之色。

  “唉,又沒中。”有人歡喜就有愁,另外幾個男子一臉的沮喪,說出來的話卻是差不多,在他們當中,坐著一個五短身材、露著半邊肩膀的中年男子,露在外面的皮肉上,刺著一付艷麗的牡丹圖。

  “如何?這一撲有結果了,依然未中,中撲的都來某這里記個數,規矩照舊啊,有拖無欠,概不過夜。”

  一個青皮模樣的瘦小男子涎著臉湊上來,諂笑著說道:“小乙哥,好歹饒一些,這一撲小的定能翻本。”

  建康城扛把子陳小乙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若是某沒記錯,你連明日的吃食都輸光了吧,再餓上兩頓,都用不著收尸,自個兒往秦淮河里一跳,還能落個干凈。”

  “這話卻是怎么說的。”男子訕笑著,卻沒有退卻的意思:“如今這秦淮河哪還有水,一腳踩下去全是爛泥,聽說里頭還有好些個尸骨,不知道是哪一年落下的,咱要跳下去,濺身泥還差不多,哪來得干凈。”

  陳小乙拍拍他的腦袋,搖搖頭:“桿子,不是小乙哥不關照你,咱這建康城,自打讓韃子給圍了,只有戰死的、疼死的、累死的、被石頭砸死的,還沒有吃不上飯餓死的吧,你要開了這先河,大帥那里,豈不是某家吃掛落,手氣差就忍忍,不賭也死不了人。”

  男子心知無望,無奈地縮回頭,嘴里嘀咕著:“邪了門兒了,這么多天都砸不中,韃子那石頭落得跟雨點似的,偏生就留了這一間屋子,還害得老子輸得飯都沒得吃,真他娘的晦氣。”

  陳小乙打發了他,沒有再理會,四下里一招手:“都記下了吧,來來來,新撲開張了,打得中,一賠二,打不中,一賠三,買定離手,莫要遲疑啊。”

  很快,一群人就蜂擁著報出了自己的賭注,在這種情形下,金銀沒有吃食好使,城中不分老幼,每人每天都有個定量,是自己領了回去做,還是統一讓人做好了端來,都隨意,像他們這種沖在第一線的,還有額外的加食,有時候是肉,有時候是蛋,有時候,是河里的魚蝦,只是韃子將城外的水源斷了流,也斷了這魚蝦的來源。

  無論如何,城池還在他們的手中,性命還在自己的身上,對于這些城中的混混而言,倒是表現得比尋常軍士還要輕松,就連這石彈如雨的空隙,也不忘了賭上一撲,輸贏不重要,好歹能逗個樂。

  如今這建康城里啊,缺的就是樂子。

  林東家就坐在他們的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街對面的那幢屋子,說來也怪,四周的房子,全都在元人的石彈打擊下崩塌了,唯獨這一幢,整整六個月過去了,始終屹立不倒,堪稱奇跡也不為過。

  他并不是在意屋子會不會在下一次打擊的時候倒下,而是想念自己的妻兒,如今城中消息斷絕,也不知道她們到了淮東,有沒有好的去處,小孩子長得快,半年的功夫,至少也得長到腰間了吧。

  想像著孩子的模樣,不知不覺,他露出一個微笑,就在這時,身后的城墻發出一陣顫抖,無數的灰塵從頭頂落下,韃子的炮擊又開始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石彈終于不再落下,林東家像平時一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打算招呼自己的人,去清理堆得亂七八糟的街道,守軍們也開始拿起刀槍,順著樓梯往城墻上去,準備迎接可能的攻城。

  硝煙在慢慢散去,他驚奇地發現,那幢屋子依然矗立在那里,就像是有什么神靈庇護一般,陳小乙領著那隊青皮罵罵咧咧地從他身前走過,看樣子也是準備上墻去的。

  “老林。”走到他的身邊,陳小乙拍拍他的肩頭,將幾張紙放到他的手上:“倘是有個好歹,記得將這些賭注都給兌現了。”

  沒等他答話,那個混混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林東家拿著畫得亂七八糟的紙,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他們走遠。

  “一摸就摸到了姐兒的頭啊。”

  “姐兒的發絲蜜如油。”

  這些青皮混混們唱著亂七八糟的歌,低俗不堪,素來為他所不喜,可在這城中廝混得久了,竟然也不覺得什么,這些家伙,打起仗來沒什么章法,亂哄哄得一擁而上,碰上利害得,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就連裝死都能用上,可誰讓城里頭,就這么些男丁呢?

  連他這隊負責收拾的民壯里頭,也有不少人直接補充到了城頭上,韃子在拼命,城里的人拿命在拼,等到哪一天拼完了,也就解脫了吧。

  “老林。”聽到聲音,他轉過身來,通判張士遜出現在視野中,身上的長衫下擺綁在腰間,為的是讓腿腳更靈便些。

  “張通判。”林東家朝他拱拱手。

  “閑話莫說了,你這里還有多少人手?”張士遜的臉色灰仆仆地,眼睛里卻透著亮,好事么?

  他左右一看,身后的那些民壯,正倚著墻角站起身,慢慢地圍上來。

  “都在這里了,昨日數著還有三十七人,今日,有沒有哪個不開眼的,被石頭給砸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引得一陣轟笑。

  “不開眼的早進慈恩局了,哪還能回你的話。”

  林東家被手下打趣慣了,也不著惱,一攤手說道:“那就是三十七人,你瞧著夠嗎?”

  張士遜掃了后頭的民壯們一眼,都是精實的漢子,點點頭:“就這么多人吧,帶上他們,隨我走。”

  林東家唬了一跳,這么快就要上城墻了?雖然這一天遲早會來,他也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突然間這么一宣布,腳下頓時就是一個趔趄。

  “你這身子成不成?”張士遜趕緊扶了一把,關切地說道。

  “許是方才起得急,緩緩就好了,哪里告急了,你直說吧。”

  “哪里也沒告急,有事要讓你們去做,大校場,你知道地方吧。”

  張士遜的話讓他一愣,點點頭,那個地方是建康城中的一個神秘之處,傳說中的鐵龍就是從那里爬出來的,只是這半年來,一直都沒什么動靜,慢慢也就淡了,沒想到今天會被人提起。

  而接下來,對方說的話,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告訴你也無妨,咱們的太守,回來了。”

  慈恩局,如今已經成了一個地名,因為那一帶,整個坊市,全都拆除了打通,作為傷員的居處,房前屋后,到處都掛著一種白色的紗布,有些已經洗得泛了黃,依然還在起著作用。

  “如今比不得往日,這水可精貴,全都要靠著人一擔擔地往上抬,人是什么,在咱們這建康城中,人就是一切,做什么不要人,可咱們的作用,就是讓這里的人盡快站起來,能站到城墻上去,同韃子拼命。”

  一位老者在堂中穿梭,腳步十分快捷,只是經過這一帶的時候,才稍稍放慢了步子,在此地清洗紗布的大都是婦人,她們的丈夫或是兒子在這城里,這些女人也被組織起來,要么做飯洗衣,要么就是在這里照顧傷員。

  老者的身后,跟著一群年青人,多數都是跟著他學醫的弟子,沒辦法,一仗下來,傷者極多,郎中哪里夠用,動作慢一點,都可能是一條人命,他們不得不一邊治療,一邊培養。

  當他看到一個婦人的背影,馬上停下了腳步,轉身交待了幾句,讓那些年青人自已先去病舍,自己卻走到婦人身后。

  “國夫人,這里盡是傷者,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老者的語氣隱隱含著不滿,婦人回過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老先生勿怪,是我自己閑不住,看過了傷者,想要幫著清洗清洗,左右也就一會兒的功夫,耽誤不了什么事。”

  老者有些無奈,不得不勸說道:“正值酷署,疫癥頻發,稍有不慎就會染上,夫人,你若是倒下了,這城中還能指望誰去?同樣的話,當年老朽也曾與大帥說過,望夫人看在百姓的份上,多多保重。”

  婦人沒有爭執什么,而是順從地點點頭:“醫者為大,我聽你的。”

  說完,手腳麻利地將漿洗好的紗布擰干,放到了干凈的盆子里。

  “說到這疫癥,我倒有些婦人見識,放諸城中,還有哪一處,比得上這里,日日都要清潔,敷水,說是消毒,我來這里,怕也是為了保命呢。”

  見她說起這個,老者摸了摸頜下的清須,嘆了口氣:“此事還要多虧一人,他曾經說過,戰士養傷的地方,一定要是全城最干凈的去處,就這一句話,活人無數啊。”

  “我也曾聽夫君說起過,可是那位劉使君?”

  “是啊,當時他還是這城中的太守,教了老朽不少的技藝,此人看著年青,見識之廣,卻是罕有人敵,若不是他,這建康城只怕一早就陷落了。”

  老者一邊說,一邊陪著她往外走,到了門外一看,這位大帥夫人只帶了一個隨身的侍女,連個牛車都沒有坐,竟然是一路走過來的。

  兩人正準備告辭,一個軍士匆匆忙忙地飛騎而來,婦人認得他是城中主將苗再成的親兵,眼神不禁一凜。

  “夫人,夫人,快”軍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好不容易才形成一句完整的話,聽得婦人再也維持不住淡定的表情。

  “大帥的親筆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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