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縣城以西是一片三水交匯的平原地帶,由小清河及兩條支流肘水、澠水構成,橫貫濟南、般陽、益都三路,最后流入渤海。
如果算上南北走向、流經縣城的淄水,這一片方圓不到五十里的區域,可以說是四面環水,僅僅在金嶺鎮有一個十分開闊的出口。
淄水東岸,離著出口不到一里的河灘上,幾個身影若隱若現,不住地朝著對岸張望,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持著一具千里鏡,每人相隔大約五百米。
稍后一點,劉禹站在一塊空地上,眼睛盯著前面的一小塊屏幕,上面顯示出來的,是河對岸的實時景象,鏡頭從一塊塊荒蕪的農田、廢棄的村落、野草叢生的道路掠過,終于出現了人煙的跡象。
“圍著鎮子轉一圈。”隨著他的指令,鏡頭慢慢開始轉向,從鎮子的邊緣呈一個逆時針的方向一直到起始的位置,他在手表上計算了一下時間,用時一刻鐘。
看來鎮子的面積并不大,里面的韃子騎兵也不是全部,應該只是前鋒,他們是昨天夜里抵達的,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都沒有出發的意思,難道是覺出了什么?
劉禹沒有再發出指令,鏡頭隨著蒙魌的操作在鎮中的每個地方都停留了片刻,等到全鎮的偵察結束,也到了返航的時候,因為電量指示標志上的刻度已經過半。
很快,小小四翼飛行器就回到了他們的身邊,蒙魌熟練地讓它落在了草地上,一個機宜司的探子接過去,用一種雙手持握的手搖發電機為它充電,同時將已經充電完畢的備用機遞給了她。
幾個月不見,這個當初要死要活的女子,褪去了那份青澀與不安,多了幾分成熟與干練,旁人瞧著她的眼光,都是欣賞和打量,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中,才能讓她暫時忘卻傷痛,像一個正常人般地生活。
只是,當屏幕上出現韃子的身影時,劉禹能感覺出她眼里的怒火,有些東西通過時間的累積,或許會慢慢消除,但更多的則是壓在心底,不經意間就會爆發出來。
“有動靜了。”突然,傳音筒里響起了呼叫聲,就在飛行器被收回的空窗期,從鎮子里跑出一隊快馬,方向是往后,也就是他們過來的那條路。
緊接著,鎮子里那些修整了一夜的騎軍開始列隊,方向則是他們計劃中的戰場,幾個探子明顯松了一口氣,看來敵人雖然有些猶豫,可還是經不起抓住宋人主帥的誘惑。
這就不得不說,雉奴選擇的精妙之處,此地離著濟南城元人大軍駐地,只有三百余里,快馬一日一夜可達,韃子絕不可能認為,在這么近的距離上,會有人打著全殲一萬騎軍的主意。
隨后的事態發展也證實了這一點,隨著前鋒的起行,后路主力七千余騎只隔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趕到了金嶺鎮,而他們在鎮中連一刻鐘都沒有休息到,就拔營前行,全數進入了四水交匯的這個大口袋。
劉禹從他們最后的一騎消失在視線中開始,便盯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針,在這段時間里,不斷地有探子將最新的軍情報上來。
“韃子前鋒已過臨淄縣城,未曾停留,只是派了小隊人馬進去打探,很快就退了出來。”
“韃子前鋒沿澠水北進,距我騎軍不到兩個時辰。”
“韃子主力接近臨淄縣城,停留了半個時辰。”
“韃子主力越過臨淄縣城,溯澠水北上。”
成了,劉禹收到探子的消息,馬上發出新的指令。
“全軍過河,把口子扎緊了,一個韃子都不要放過去。”
他的聲音,被傳音筒傳向了四面八方,原本看著空蕩蕩的淄水東岸,突然間出現了大量的人影,這些人并不是衣甲鮮明的忠武軍將士,而是從后方征調過來的民壯。
無數人手將早已經藏好的木船一只只地架在河中,用鐵鏈和木板接起來,近十五萬人便沿著搭好的浮橋,將一車車的石料、木材、沙袋運過去,在空地上卸下來。
更多的民夫按照事先的安排,從肘水、澠水兩者相距最近之處開始修筑,這一段不過二十里寬,一旦筑成,將會進一步壓縮戰場的空間,將敵軍包圍在方圓不到二十里的一個三角形區域內。
把戰爭變成一場數字游戲,最首要的就是針對敵人進行布置,宋人善守不善攻,元人想要野外決戰,他們遠道而來糧草有限,時間在我而不在彼,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這道二十里長的胸墻,不過是十五萬民壯一兩天的活,加上圍繞在墻外的深壕,將成為元人騎軍不可逾越的天塹,而有了這道防御,哪怕是從未上過陣的民壯,也能輕易地守住防地。
在邳州軍民萬戶、配金虎符懷都的心目中,宋人的主力已經近在眼前,這一帶河網縱橫,大、小清河、淄水及其支流,將益都到濟南的分割成無數個形狀各異的小塊,因此,眼前的這個四方塊算不得出奇。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這一帶打過仗,那是李璮叛亂,波及整個山東,從濟南到益都,大小數十戰,哪里能埋伏,哪里能涉水,哪里宜于駐軍都還依稀記得,猶其是這一帶。
因此,當發現宋人并沒有倚城為憑,而是溯澠水北上時,產生了一絲猶豫,在臨淄縣城停留了一會兒。
道理上說不通啊,臨淄縣城雖然算不上堅城,可畢竟有城垣,有護城河,有完整的守備,就算沒有守城的打算,也不應該完全放棄才對,他們是騎軍,根本不會攻城,只要在這里駐上一支兵馬,就能威脅自己的后路,這么簡單的常識,宋人會不知道?
然而,很快,前鋒玉哇失所部就傳來了確切的消息,在小清河附近,發現了宋人大軍的蹤影,步騎不下數萬,被他們緊緊跟隨的宋人主帥,亦在此軍中。
這一下,懷都再無疑惑,宋人背水列陣,已經犯了軍中大忌,他們以步卒為主,而自己占據了機動,可打可走,如果這樣還不能勝,也就不用再打了。
唯一可慮的,就是此行沒有后援,連同備馬所攜,也不過十五日的軍用,他們連續行軍三天,如果不能在十日內擊潰宋軍,取得他們的軍需,就只能退卻了。
或許,這才是宋人的如意算盤吧。
做為小清河的支流,肘水與澠水匯入其中的交點,相距還不到三里,從地圖上看,就是一個三角的形壯,五萬宋軍步卒,背靠著河岸,排成了他們熟知的戰陣,同時也為敵人所熟知。
齊寶柱的指揮旗立在軍陣的當中,他一身新裝,手中持著一把厚背鋼刀,這種刀是后世用價錢便宜的彈簧鋼鍛造而成,在它便宜價格下,有著不俗的性能,硬度、韌性都比較理想,是大規模裝備時的首選。
在步卒的后頭,雉奴與三千騎軍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韃子的騎軍步步逼近。
他們的前面,是一片平整的開闊地,地勢平坦,正是騎軍縱橫馳騁的最佳戰場,玉哇失的前部一到達這里,就展開了細致的搜索。
對付騎軍,宋人的手段無非是那幾樣,據險而守、堅盾利箭、埋伏陷阱,這里的地勢一覽無余,根本沒有地方可藏人,他擔心是地面上會不會陷阱處處。
一個百人隊分散開來,從正面奔向宋人的軍陣,眼見已經進入弓矢的射程了,宋人還是毫無動靜,而他的人也沒有失蹄或是突然跌倒的情形。
戰場上連一根絆馬索都沒有?宋人是有著強烈的自信,還是根本沒有來得及布置?很快,百人隊就受到了第一輪打擊,密密麻麻的箭矢從宋人的軍陣中射出,接近一半的騎兵倒在沖鋒的路上。
“吹號角,收兵。”已經足夠了,玉哇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立刻傳下令去。
看來,宋人玩得還是那一套,堅陣自守,等著自家往上撞,他又怎么可能上當,就這樣,遠遠地對峙著,直到后路主力的到來。
對于宋人的戰術,懷都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他是宿將,經驗更加老道,當即將全軍分成數隊,一刻不停地逼近到宋人弓弩的范圍附近,卻始終不超過去,用意只是騷擾,等待敵軍疲憊不堪的那一刻。
“他們不來,咱們過去。”
齊寶柱馬上指揮全軍一步步向前,將元人的騎軍步步逼退,懷都毫不在意,反而欣喜有加,因為這樣一來,宋人的兩翼就露出來了,他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性,從容布置。
不知不覺間,元人的騎軍被宋軍逼到了一處,一直在陣后休息的雉奴從千里鏡里發現了他們的動靜,立刻跨上坐騎,三千騎軍跟著她,緩緩地繞過自家的軍陣,來到了兩軍之間。
“宣帥要做什么?”所有的宋人步卒心中都充滿了疑問。
齊寶柱一臉驕傲地看著陣前的那個身影,將手中的鋼刀高高舉起,大喝了一聲:“擂鼓,為大帥助威!”
隆隆的戰鼓聲中,雉奴摧動戰馬,朝著韃子的大隊沖過去,身后是潮水一般的漢家騎兵。